端坐的悲伤

王胜男离开留庄小学的时候,李庆山和白梓桐一起去送她。

王胜男的脸融在金灿灿的阳光里,让人辨不清她的神情。

她握住白梓桐的手,轻轻地晃了一晃:“白姐,某一天我会再回来的,你们等我。”

白梓桐向来知道王胜男是个倔姑娘,她安抚性的拍拍女孩的背,和李庆山一起目送她消失在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等待她回家的父母,是更广阔的天地。

白梓桐的思绪,随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飘走了。她想起自己和王胜男初到留庄之时,女孩的欢笑与新奇,想起她口是心非的责怪和抱怨,想起她的逐渐稳重,逐渐成熟,不由得湿了眼眶。

白梓桐和王胜男是同一批来留庄支教的老师,她们趟过小溪,翻过山隘,终于在黄昏时分到达了留庄小学。李庆山为她们打点好行李就默不作声的走开了。

佝偻着背的老校长笑着向她们介绍,说,李庆山是目前在刘庄留人时间最长的老师。王胜男怼了怼白梓桐,眼神里流露出同样的笑意和隐隐的敬意。

夜里下榻时,王胜男和白梓桐咬耳朵:“唉,要不是我爸,我才不到这里吃苦呢。”

“这里怎么啦?”白梓桐柳眉一蹙。

王胜男吐吐舌头:“这大山沟里信息闭塞,设施落后,生活条件估计差劲,你看送咱来的李老师被磋磨成啥样,老校长说他还没到30,看着可不止。咱俩上山都费这么多劲儿,物资什么的就别想了,夏冬洗澡都不定能供上。”

“你也太夸张了吧?”白梓桐笑着捶她,“别说条件怎么样,李老师不就黑了点吗?怎么就被磋磨啦?”王胜男摇摇头,眼睛里划过一丝狡黠:“你等着瞧,以后可有咱们受的。”

“那么,你是要打退堂鼓了吗?”

“那怎么可能?我王胜男向来是迎难而上。”小姑娘薅了薅自己的短头发,“说不定我在这里呆的时间能比李庆山还长呢。”

白梓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总觉得自己有种奇怪的预感,预感王胜男不能履行她的诺言。

果不其然,开课头一天小学就出了岔子。本来就是个阴天,供电设备又突然故障,教室里顿时一片黑暗,王胜男瞪圆了眼,似乎是难以相信这片大陆上居然还有电供不上的地方。

孩子们是惯会看大人脸色的。见王胜男模样,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互换眼神之后都选择了沉默,只有一个叫成凤的孩子看不下去,告诉王胜楠哪里有备用电源。

孩子们向成凤投去愤怒的目光,王胜男没有看到。

回到寝室后,王胜男又跟白梓桐发起了小小的牢骚,抱怨留庄的落后,学生的沉闷。白梓桐疑惑:“孩子们课上都很活跃啊!”

王胜男咬牙:“我肯定是被这帮熊孩子针对了!”

倔劲上来了,王胜男决心要打赢这场与熊孩子的心理战。

可是很显然,山里的孩子比他更犟。王胜男和孩子们的关系越来越糟糕,最后她终于选择了放弃。

“白姐,我不是因为不能吃苦,离开这里的,你知道我的骨子里毕竟流着军人的血。但是我可能要先学会怎么做一个好老师,一个能被孩子们接受的老师。”下决定的时候,她这样对白梓桐说。

李庆山早就发觉王胜男与孩子们的矛盾,但是留庄的孩子认死理,王胜男的处理又不得章法,在两败俱伤之前,必然有一方要认输,当然,认输的不可能是留庄的“熊孩子”们。

现在留庄只剩下两个老师了。老校长叹息着走远了。

归去的路上,李庆山出人意料的和白梓桐搭讪,他问:“白老师,你觉得自己能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白梓桐本来想坚定的回答,一直呆下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迟疑。李庆山了然的点了点头,安静的离开了。

红霞满天。

留庄已经有大半没在天样岭的阴影里,只有最东边的一间屋子,能够照得到光。这间白墙灰瓦的屋子,原本是李老爷子十多年前给儿子李得宝盖的婚房,没想到李得宝结婚不久就带着媳妇离开了山沟沟,来到大城市打工。多少年来,李得宝只有东西寄进来,人是一次没回来过。

后来,李老爷子变得越来越沉默。

再后来,支教的李庆山住了进来。

三年一晃而过,李庆山对李老爷子的称呼,从“李大爷”变成了“叔”,李老爷子也渐渐拿他当半个儿子,李庆山算是踏踏实实地把根扎在了留庄。

现在李庆山正跨了个矮凳,在夕阳的余晖中批改孩子们的作业。

留庄小学的学生不多,却需要李庆山格外用心。孩子们的父母大多外出打拼,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常常写满孤独和渴望。

李庆山在孩子们的作业上挨个写下鼓励的话,再注明日期。晚霞只余一线了。

他眨了眨困顿的双眼,疲倦地拍了拍脑袋。一反常态的,他没有进屋,反而发起呆来。

恍惚间,他觉得有人正朝自己走来。李庆山站起来,眯着眼瞧光的来处。

是白梓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