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的悲伤

深沉的云色压在山沟中小小村落之上，大雨快要来了。

正值晌午，农人们的门户却都闭着，只有一间青碧瓦屋半掩着，屋子的墙壁扑索索地落着墙皮，白色的油腻物散落一地，一只黑狗跑进屋子，安静地伺伏在院子的角落，黄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从敞开的大门，人们可以看出这间房子的功用。这是一座寺庙，无僧无道、香火零落的寺庙。

不过，虽说香火零落，这座小庙还是会招待很多客人的——除了那只每日必来的黑狗，寺里每天还会迎来五六位客人，而整个村庄也不过四十人左右。

而此时庙中的佛像，正在听取信众的祷告。

“……保佑、保佑……让他洪四早日升天……”声音微弱了下去，不一会儿又变得愤愤的，好像是在说脏话。土筑的神像稳稳地落在桌台上，不是人们通常祭拜的土地神，也不是观音大士之类的。它造型简朴粗犷，面部表情柔和悲悯，周身涂了暗红色的油漆，躯干扭曲着，手部勉力捏出一个法印，看起来有些可怖。跪于案前的男人又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才合上了涨满血丝的双眼，虔诚地叩了三叩，就带着梦一般的神情，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黑狗溜进小庙的大堂，眼珠骨碌碌一转，翻身从供台上叼下一块肉，悠闲自得地啃食起来。

庙门口又传来了人的响动，黑狗人性化地翻了翻白眼，一跃跳到佛像背后。

来者是洪四。他期盼神能降祸于刚才离去的李长富。

黑狗在神像背后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它可是知道两人为何结仇。

洪四与李长富的妻子相好，常常趁李长富外出，与那女人苟合。不料一日被姓李的察觉，李长富生了杀心，暗夜里刺了洪四一刀，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不，两人为复仇先后来求助村里灵验的佛像。

黑狗溜溜哒哒，从后门离开。

其实这样的事并非一起两起。黑狗也纳罕，不知道村子有了这神像，到底是好是坏。

村子里的人身在此山中，被蒙蔽了双眼，只有黑狗能看出事情的真相。

这灵验的神像，多半是个伪神，它能够使人人称心得意，是因为他汲取了人们的执念，为信众营造了一个个幻境。

很快洪四就会以为李长富死在家中，李长富也将再也见不到洪四——即便他们同处一个村庄，即便他们是对门的邻居。

这样荒诞的事情，不知还要持续多久。黑狗想。

这天夜里，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聚集起厚厚的云层，隐约从远方传来霹雳的声音扰的人心烦意乱。很快下起了暴雨，伴着闪电，伴着雷声。

黑狗在庙里躲雨，遥遥望见天空中一道雷霆蜿蜒而来。它慌忙闪到了一边。

雷霆万钧，击中了那可怖的神像。神像倒在雨中，头和身子分离，显得更加狰狞。

村舍中突然传来了人们混乱的尖叫。那是看到自己爱人不在，仇人复生的惶恐与愤怒。有打斗的声音。大概是他们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于是放任自己实践心底阴暗的想法了吧。

黑狗匍匐着离开。回头看神像最后一眼，神像“慈悲”的眼睛中流淌出了泥浆样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