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的悲伤

有些时候,人们明明心里明白聚散离合乃人生常态,并且聚时少,散时多,可真的到了离别的时刻,总是相望泪眼,执手作别,因为谁也不知道,无常的命运会指引自己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眼前人能否再次侧立身旁;谁也不知道人生的转折点是否就在这一刻出现。

而此刻,冯宛亭却不得不咽下心中的眼泪,与亲爱的人儿告别。

高大的男人微微低着头,注视着新婚妻子娇美柔嫩的面庞,冷硬的脸上泛起一分笑意,三分愁绪。

“宛亭,此次出征祸福难测,如今北人侵扰局势危急,你孤身在家定要注意安全,我……”男子半张着嘴,却不知为何没有说下去。

冯宛亭俏皮的眨眨眼,小酒窝冒了出来:“我知咱徐家世代为将,只是你这一辈人丁奚落。早在我嫁你之时,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你放心的去,谁说家里只有我一人?那些婆婆小厮都是空气不成?”她笑得有些久,脸上有些不自然,“我等着你凯旋而归。”

徐君宝看着妻子勉强的笑容,终于无法抑制心中的不舍,猛地抱住她,敛眉低喃一句:“珍重。”随即退后一步,恋恋不舍地骑上一匹青骢骏马,追向远行的大军。

冯宛亭痴痴遥望夫君纵马扬尘的方向,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珍重。君宝,吾之挚爱。

身旁老妪扶住她的胳膊,劝道:“夫人,城门快关了,我们该回府了。”

冯宛亭抬眼用几无焦距的眸子瞥了老人一眼,紧了紧紫云绣锦披肩,在夕阳的余晖里一步一步,走向城中。

冯宛亭的脸上再没露出过笑容。

一连数月,她都在紧密关注前线的战事。然而形势并不乐观,近来又有战报称敌军将要进犯自己所在的城市。

冯宛亭脸上的愁色更加深重。她默默打发走了手下的婆子小厮,孤身一人守着宅子,不再踏出院落。

不过一周,北人便闯入了这个安宁的小镇。听闻大将徐君宝的老家正在此地,北人派了军士,来探访徐军宝的家人。

冯宛亭安静的看着这些不速之客,眼里露出淡然的神色。军士头领却陡然一惊,他仿佛在徐君宝妻子眼中看到了蔑视一切的高高在上和坦然赴死的淡定决绝。

头领听从上官的指令,看守着冯宛亭,将她作为一个人质囚禁起来。

他发现女人很少笑,也很少说话,像一块儿不言不语的石头,刚硬的令人心生恼怒。时间久了,他也发现这个女人富有魅力的一面,女人喜欢看书,喜欢练书法,也喜欢乐器——她常在夜里吹笛子,哀怨深沉的曲调扰得他难以入眠。第二天带着黑眼圈被同僚嘲笑的时候,他想自己那叫心甘情愿。

看着冯宛亭日益消瘦的脸颊,头领摸了摸自己发疼的心口,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动了心。

他对冯宛亭说:“夫人,你情愿留在这里做一辈子的囚徒吗?我愿意带你离开,带你去往天涯海角。”

冯宛亭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头领心中并不好受,但他早已下定决心带冯宛亭去往一个和平安宁的地方。他趁着夜色深沉背着熟睡的女人坐上了远行的马车。

等到冯宛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已经远离了徐君宝的故土。冯宛亭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丝丝龟裂。头领无法根据这一丝丝龟裂来揣度冯婉婷内心的活动,于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到了下午,冯宛亭突然说自己要下车方便。头领不加多想,扶着女人下了车。

然而,冯宛亭一去便时两三个时辰,头领开始慌了。

最终他在湖畔见到了女人的尸体和一封女人写给自己丈夫的信。

头领哭的像个孩子。

他把那封信寄给了徐君宝,然后选择了永远逃离这处伤心地。

徐君宝点着灯查看形势图的时候收到了那封信。他一个字一个字读着妻子的绝笔,泪水不知不觉的淌了下来,落在形势图上,像一朵朵小花。

他恨不能奔驰回妻子身旁,然而他又知道即便现在回去也已经是枉然。他颓然瘫倒在坐榻上,泪水糊了满脸。

中原军队的复仇开始了。

徐君宝一路势如破竹,打回了老家。他打探到妻子是被头领带走的,于是又费尽千辛万苦找到那个男人。

男人正在烟花之地,醉眼朦胧。

徐君宝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出门口,大声怒吼。

头领整了整自己被扯乱的衣襟,眼神迷离的看着男人:“冯宛亭?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吧,我掳过的女子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个呀?我确是不记得了。”

徐君宝看着男子的窝囊样子,内心的火气无处发泄,他一拳将男子击倒在地,男子却并不反抗,任由他的拳头砸过来。

两个男人一起流着泪。

最后徐君宝还是走了。

头领躺在地上,眼睛呆呆的望着天空,喃喃道:“她叫这个名字啊,冯宛亭,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