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诺

青花

（一）

三月，徽城的空气里还裹挟着寒意。

风乍起，卷起一阵柳絮，坠入池中，扰乱一潭碧水，也吹碎了桥头上清瘦的伊人倒影。

“枫叶，莫再等了。流寇已经开始入城，城中百姓逃了大半了，他不会再来了。”

枫叶紧紧握住那枚青花腰佩，目光紧锁着远方——那里是慌乱奔逃的流民，喃喃道:“不会的，长生说好要一起走的。”

两日后，徽城彻底陷落，城中未来得及逃离的百姓被屠杀殆尽……

（二）

三十年后，远离战乱的西南小城中开着一家徽记面馆，生意如火如荼。

此店老板娘名唤枫叶，容貌清丽，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

初来时，枫叶面上总带着温柔的笑意，附近的小孩子都喜欢粘着她叫枫叶姨姨。如今的枫叶也被这座城感染了，变得爽朗泼辣起来。

长平初到虞城，闻名来到这家面馆，捡了个角落入座，点了一碗阳春面。

许久未有人点过家乡的阳春面，枫叶不由一愣。

“枫叶姨姨，再来一碗牛肉面！”长平循声望去，注意到靠门位置坐着的女孩，身材娇小，身上散发着西南女孩子独有的干脆明朗。

枫叶娴熟地端来一碗牛肉面，故作愠色道:“最后一碗！可别撑破了肚子！”

女孩大笑着说好。

长平的阳春面也被端上了桌，他用滚水烫过筷子，挑起面条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了起来。

面条劲道，汤头鲜美，十足的江南味道。他不由点了点头。

这一举一动都被枫叶看在眼里。

此时，女孩已经一碗面条下肚，她凑到枫叶跟前，拾起她围裙下的腰佩，询问道:“枫叶姨姨，你等的人还没来么？”

长平蓦然抬头，只见女孩手里把玩着一枚青花腰佩。

而枫叶一边捞面，一边以肘驱逐着女孩，敷衍道:“许是早觅了良人。你也莫再闹了，有功夫替姨姨收几个碗。”

女孩口里答着“是是是”，脚上却抹了油，一溜烟跑了。

枫叶也不恼，像是见惯了她的小把戏。

（三）

夜半，长平寻了一个桥头，从怀里掏出一枚青花腰佩，月光下，枫叶看得真切，与她的腰佩别无二致，正是长生所持的那一枚。

“她过得很好。如今你夙愿已了，也该轮回转世去了。”长平口里念念有词，将那腰佩投入水中。

枫叶再也按捺不住，站了出来:“你是谁？为什么会有长生的腰佩？”

她的出现让长生有些不知所措。短暂错愕之后，他轻叹道:“不过都是战乱中的可怜人罢了。”

于是，他将一切和盘托出。

长平是送灵师，专门替冤魂亡灵了却执念，送他们以往生。

长生是长平即将送走的第350个亡灵。

“他想对你说声抱歉，当年他不是故意食言，只是身死，无法赴约了……”长平淡淡说道，回想起他在尸骨累累断壁残垣中一眼便望见了长生的幽幽魂魄。长生的尸身残破不堪，腐烂发青的手却死死捏住那一枚青花腰佩……

“不可能！那日城中百姓几乎尽数逃脱，他肯定已经走了，早早觅了良人，儿孙满堂……”枫叶咬牙忿忿说道，但悲痛自喉头涌上，堵住了她的话语，于是慌忙转身逃离……

夜风乍起，原本被枫叶死死系在腰间的青花腰佩却倏然坠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枫叶，原谅我吧！好好活着。”风中是长生微弱的声音，温暖又熟悉。

枫叶将含泪的双眼瞪得老大，呆呆地望着一地的青花碎片，最终忍不住痛哭起来。

（四）

三十年前，徽城。

“长生，怎么大家都在说徽城要破了？我怕。”

“枫叶，别怕，我们一起去西南，那里没有战乱。到时候我们可以开一间面馆过活。你且在桥头等我，我回家接了母亲兄弟来，我们一起走。”

……

长平望着月下枫叶落寞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苦笑道:“轮回道已开，你还是回头了。长生啊长生，你放弃轮回就为了和她说上一句话，值么？我所做的一切又白费咯……”

月光如雪，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