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中院子
1992年8月,今日已经是最后一天了。秋收都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但农村的活计仿佛永远是没有尽头的。时间也只是中午,但这个大肚子的妇女却坐在堂屋吃力且缓慢地挥舞着菜刀砍着红苕藤,旁边满满的一大堆,这是晚上给猪吃的。用四川的土话来说叫“猪潲”。
四川的猪一日只吃两顿,早上十点多钟一顿,傍晚的时候一顿。只要到了下午三四点之后,村里各家的猪也都开始零星的叫了起来。声音一起一伏,难听得要命。所以家里不用干农活的人,一般都帮着准备猪食,这个行为叫“砍潲”。
今日没什么太阳,这在四川的农村不常见。与成都那边的平原不同,这里更加靠近重庆。也与重庆周围陡峭的山壁不一样,这里的山都被教科书称为丘陵。如果有机会站在高一点的地方,朝远处眺望,在山丘的后面还有许多肉眼可见的山脉,起起伏伏,线条分明。像极了山水画里面的世界。每当这时候,就总让人觉得山的那边可能也是无穷无尽的山。
和西南地区的农村一样,这里的村子也种满了竹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兴起的,似乎川东一带的村子总是种满了竹子,或是在屋后,或是在屋侧。或许跟四川人喜欢用竹子编制许多生活器具有关系,竹子既有经济方面的价值,又有宣誓主权的意味。
怀孕的女人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又或者说不是周围村子的人。按照地方习惯,这里应该叫做孙家院子(四川的村子都被叫做院子)。离县城有着大概十二三公里的路程。若是放在平原地带,这点路倒也算不了什么。但这里的路总是在山丘上弯来拐去,十二三公里的路,一下子也就变得太长了。女人姓张,来自县城附近的一个叫张家老院子的地方。他的男人在三个月前去了XJ,说是要多挣些钱回来。如今快到临产的日子了,男人也没捎一封信回来。
两天前,灶屋(厨房)外侧的田里,被公社立了一根水泥的电线杆。要通电的事情都是喊了好几年,如今看着这根电线杆和上面安装的金属支架,想必这电就是要来了。因为早上的时候,又来了几个电工牵上了电线。因为离得近,女人的屋子便是最早通了电。电灯泡是半年多前早就买好的。电灯之所以没亮,电工的解释是邻村的变压器还没有调试成功,但今晚是能够照电灯的。
女人本就身材矮小,不过一米五左右的个子,如今身怀六甲,更是连蹲下去都显得吃力了。
“张妈?”
女人抬头朝堂屋外看去,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蹦蹦跳跳跑过了地坝来到堂屋门口边站着。
“燕儿”
女人温柔的喊着女孩的名字。
“有啥子事嘛?”
“我今天过生,我妈喊你上去吃饭。”
孙虹燕睁着两个大眼睛,黑溜溜的眼球显得很是灵动。身上穿着在集上买的新衣服,脸上透着兴奋看着女人。
女人这才想起这个眼前夫家堂兄的女儿今天是过十岁的生日,只是公婆全都出去干农活去了。既然是孙虹燕来喊吃饭,想必也是直接从地里去了燕儿家。女人放下手里砍潲的菜刀,吃力地站起身,孙虹燕一步跨过门槛,上前扶起女人来到门边的一条老木凳子上坐下。
“燕儿,你看我这个身子嘛!走不上去。张妈不去了哈!”
女人细声细语地说道,眼里满是歉意和温柔地看着孙虹燕。孙虹燕看看女人的状态,思忖片刻,只觉得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要得嘛,张妈。我喊幺公和幺婆给你带饭回来。”
女人脸上露出笑容,看着孙虹燕
“屋里有饭,我自己热起吃了就是。不要带!”
“我妈炒了好多菜哟!”
孙虹燕认真地看着女人说道。
“你们慢慢吃嘛!快点回去吃饭了!”
女人说道。孙虹燕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地坝外跑去。女人略带笑意地看着孙虹燕,朝外面的天看了看,自己又慢慢站起身,来到地坝,将晾着的衣服收了。转身又回去接着砍潲去了。
受地势的影响,这里的房屋也都是按地势而建。最初这里只有孙家一家,后来解放后又陆陆续续搬来许多外姓的人,唐、廖、谢、李、张都有。只是孙家的后人发得够多,这孙虹燕的家便在村外,且位置比整个村子都高。像女人这样的孕妇,要走上去自然是艰难的。
女人来到屋里,动作迟缓地坐下,拿起菜刀继续准备砍潲。屋里又响起蚊子的叫声。女人伸手摸过来一把蒲扇,在自己的周围扇了扇,抬头望向屋外。堂屋的门对着另一姓李家的后门。女人微微叹息了一声。这并不有特殊的原因。只是自己从小便有电灯,不曾想夫家的村子竟然才刚刚通电。女人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又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到屋门便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那崭新的白炽灯并未发出明黄的光。女人顺手又拉了一下开关将其关上,慢慢回到砍潲的位置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