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倒计时

12月26日下午，BJ，知春路某小区的一套三居室里。

叮铃铃铃铃……一阵响亮的闹钟声响起，一只纤细的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拿起闹钟凑到眼前看了看。

“唔，三点整了。”一位国字脸瘦削男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头发略长，背部微微弓着，头往下垂，眼睛依然紧闭。过了大概两分钟，才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把脚放下床，穿上棉布拖鞋，晃晃悠悠地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

外面正是晴天，但太阳不大，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并不刺眼。

“倒计时，五天！”他对着窗外，轻声说。

他叫周先，今年26岁了，来BJ两年半，目前在一家正在快速崛起的互联网公司工作。可惜，他大学的专业不是计算机，而是汉语言文学。因此，他当不了码农。

公司总共500多人，60%是程序员，刚毕业的本科生最低月薪都是1万2以上。还有20%是内容运营，基本都是从猪厂、鹅厂、熊厂、渣浪和狐厂来的，月薪也基本5位数。还有5%是职能部门，也就是行政人事和运维这些基础支撑人员。最后的15%就是周先所在的部门——审核部。

在外面的小青年印象中，互联网公司的审核员应该就是所谓的鉴黄师，天天在后台观看一些不可描述的视频，自己看完以后右键保存到E盘名字为学习资料的文件夹。确认隐藏好以后，再把后台的视频删除，自己独乐乐。

实际上周先的工作特别枯燥、无聊，且没有想象中的那些福利。每天7.2小时的工作时间，25920秒钟内，他要审核2000篇左右的文章，平均每篇文章耗时12.96秒。短则一两百字，长则两三千字，偶尔还有视频插入其中，这么短的时间也就只能扫一眼快速掠过了。

公司的审核规则里并没有要求员工看完所有内容，而是只要把控一下没有明显严重问题就可以了，像轻微的错别字，少量的语句不通顺根本不用在意。毕竟网络阅读时代，没点错别字怎么证明你是资深自媒体作者。除了处女座和同行，基本没有读者会一个字一个字去认真研读，挑出文字错误和语病。

作为资深审核员，周先已经达到了较高的审核水平，即使拖着滚动条快速滑过，他也能一眼看出文章中间是不是插入了广告或者违禁词汇。至于排版混乱和内容缺失这种明显问题，更是一眼就能识别出来。

至于外行人认为的福利，在周先两年多的工作历程中，基本没有看到过。因为现在的自媒体平台基本都是先机审过滤，机器识别不了的再由人工筛查，那种福利内容早在机器过滤那一关就被拦截掉了，根本到不了周先眼前。再者说，经过两年多的历练，周先早已达到了贤者境界，即便是出现这种福利，他的内心也毫无波澜，只会抱着职业的态度认真审查是否还有其他违规问题，不会遗漏一丝一毫、一帧一秒。

在入行之初，机器审核的智能化、工具台的功能性都很原始的时候，视频审核是需要人工逐帧检查的，部分欧美大片、国产区视频真的被爬虫软件抓取进来了。周先有幸观摩，领略到了多人运动、野外激情、角色扮演等多种不同的狂野风情。随着科技的进步，现在再也没办法在上班时间看到这种视频，真遗憾！

作为互联网从业人员，周先享受不到996的福报，但是作为非职业鉴黄师，他需要上三班倒。所谓三班倒，也就是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的早班、下午三点半到晚上十二点的中班和下午五点到凌晨一点半的小夜班。至于传说中的通宵班，暂时还不用上，但是听说公司已经在讨论是否要安排了。

不过，这就和周先无关了，因为他马上就要离职了。

周先不是BJ人，他来自长江下游的一个小城，名字叫池州。

池州是AH省的一个小城，人口不多，常住人口才一百多万。百度上说池州是一个文化名城，拥有贵池傩戏、青阳腔和东至花灯等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还有着源远流长的佛文化、茶文化。

奇怪的是，外地人并不是很了解这些，甚至很多外省人连池州在哪都不知道，周先就经常被人询问，池州是在苏州、扬州附近吗？更别提戏剧文化了，现在的年轻人估计八大戏曲也只知道一个京剧。

其实，周先作为池州本地人，也不是很了解贵池傩戏、青阳腔。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连池州境内知名景点佛教名山九华山都没去过。至于环池州的九江、黄山、JDZ，就更不用说了。究其原因，三个字——穷、懒、宅。

在上大学之前，周先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市区都没去过。高中三年也没特别认真学习，最终考上了省内的师范大学。

穷懒宅的周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远门，就来到了离家大约1200公里远的BJ，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南方人，他想体验一次大雪纷飞。

于是，在大学毕业以后，他买了一张火车票，拖着行李箱义无反顾直奔BJ。那时他甚至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固定落脚点。

幸好隔壁宿舍跟他关系还不错的马玄黄在毕业前签约了一家物流公司，刚好被分配到BJ分部上班，早两月已经北上了。

周先也没提前跟人家沟通，上了火车行至半路了，才在火车上发了个微信过去：我马上到BJ了。

马玄黄虽然觉得有点突兀，但也没说什么，问明了到达时间和车站，第二天清早赶过来接他，并带着他去了宿舍。

马玄黄的公司驻地在庞各庄，从BJ南站下车直转地铁站，坐上4号线，14个站以后到达终点站天宫院。出门步行300米，上940公交车，两站以后下车，步行130米转兴62路区间车，3站后下车，再步行1000米，终于到了宿舍，全程历时2个小时。

下车后，周先望了望周围，一个小集镇，一条破旧的柏油路，路旁有些开垦的菜地，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大部分都是三层以下，分明跟自己家乡那些落后的小镇一样，哪有半点首都的繁华景象。路也很窄，并排跑两辆车都费劲，估计这地方出租车都不愿意来。周先从踏足BJ开始就略微有点激动的心，稍稍沉了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