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随记
回到眼前,她的门开了。
她携着光,走了出来。一时间,昏暗的楼道里仿佛亮堂了许多。雨趁机又下了起来,不失风雅的地往楼里刮,和路灯一起警告着我这是夜雨。
“好久不见。”
是的,好久不见。
她把门关上。我知道她的忐忑,这扇门以及门内的一切,我曾不止一次的幻想,真正看到了,也只是觉得大相径庭。没有丝毫惊喜。
“你是怎么来的……”她说话的时候,是强做镇定,因为她的手在抖——她有这样的习惯。很显然,她还没有从那份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中缓过神来。
“是,没打声招呼就来了,很是抱歉。”
“啊,我正要打算着去买菜。”
“早了点。”
“什么?”她被这不明不白的话,搞糊涂了。
“这才6:30,离你平常买菜的时间还差十分钟。”
“哦哦哦……”
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而又意料之中的死寂。我突然回忆起仿佛在哪里遇见过这种死寂……记得那是第三次死的时候。
我在城市里乱撞,刚死没多久,心情十分舒畅。天也应如此阴沉。
白茫茫的,一片一片。丝毫没有云之类的,也丝毫没有太阳之类的。我竟没有注意过,江州还有这等风景。钢筋混凝土的世界里,或许是我习惯了。总之,是单调,是静的,那死寂,如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但这不是白,是上下一灰。
没有生机。
如果非要强拉硬扯,只有一只猫和一只狗在持械斗殴。天上地下除了那猫和狗,仿佛什么都不会再有了。客观上来说,这里有鸟,但是他不会拉屎。不拉屎的鸟能叫鸟吗?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叫有生机吗?
灰的是一片,然后眼前就越来越模糊了。灰色的渐渐的淡了,发白了,景物也模糊了。远处的电线杆成了一条黑影,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见踪迹;而那汽车,是最有趣的:先成了一个点,然后不依不饶的,那点也模糊了,模糊再模糊,好叫人认不出那是一辆汽车而后一头撞上去。
大厦啦,塔吊啦,山啦水啦,不拉屎的鸟和会拉屎的猫狗啦,都争相远去,会拉屎的人也仿佛觉察到些什么,也远去了,模糊了。
沉浸在灰白色中。
起雾了,大家都说是起雾了,不会拉屎鸟也说是起雾了。车说不是,是大家都得白内障了。它一边发言,一边拼命鸣笛,好让那些会拉屎的人别往自己身上扑。
这不影响会拉屎的人,他们的身形模糊了,可声音不模糊,叫卖声谈论声争吵声……
可能是为了弥补身形的模糊,他们的声音大了几分。
对,死寂便是这样的。我恐慌了,我惶恐啊!我未曾发现,我竟如此惧怕这静。
这如死一般。死了千百万次,终究还是有着怕死的心。莫名其妙。
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可却为此关闭了所有门。
这里是东方,不在上帝管线范围之内,但这也不妨害大家做礼拜。
雾静了,没声了,可能是提到了上帝,它来造福世人了。一切都没了声音,静下来了,就如死时的,静。相比于之前,我不是那么惶恐了。没有那么死寂了。
但我仍是恐慌——这仍是死寂!我开始飞快的转动双腿,企图冲破这死寂。
奔跑的同时,突然间又有了声音……被我撞倒的人的指责,或是谩骂众人的议论,或是随声附和。原来是去的惶恐,现在成倍的叠加,我更加恐慌了!
不过声音却越发的小了,而且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仿佛又有什么东西推了我一把。我觉得头上有东西,黏糊糊的——是血。投入的神经以及眼前有血迹的电线杆告诉我:
又死了。
没办法,我指的顺着内部力量躺下,就在电线杆前。我的灵魂再次从肉体爬出,看着我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头——这一撞真不轻,眼球都被撞了出来,破布似的,挂在脸上。血不因为我走了而停止流动,感谢这个称职的心脏。
这么说,我又死了。就很离谱。
躺的姿势很是难看——至少是有些大煞风景的,早知道如此,就再挪动一下了。
我承认,我是不太想死的。不是因为恐惧死亡,像我这样死了成千上万次的,也就不知道恐惧是什么了。
太麻烦了。
回地府显然也不大可能,他们顶多就是把我赶出来。那该做些什么呢?既然闲得出奇,就干些有趣的事好了。毕竟这是人间,万事离不开肉体,总不能全靠托梦吧。
所以搞了半天,我又钻了回去。
虽然不大情愿,但我还是回到了那副肉体中。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稀里糊涂把自己撞死在电线杆前的人,稀里糊涂的站了起来,稀里糊涂的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而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