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修真录
砰的一声,门已被人用力撞开。
刘云灿刚从椅子上跳起,已经被冲进来的张涛扑倒,按在地上。他瘦弱的身板根本不是张涛的对手,想要用腿挣扎,被后面进来的孙伟按住,一下子无法动弹。
随后进来的周警官,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看没有其他威胁,拿出自己的证件给中年妇女,道:“公安局的,抓捕盗窃犯,请配合一下。”
中年妇女抖着手接过证件,还有些发愣,还被刚才破门的气势吓住了。
床上的老人听到是公安局的,双眼只是看着地上的刘云灿。
周晓天看到床上还有老人,取回自己的证件,对中年妇女道:“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中年妇女哆嗦着嘴唇,眼神里倒不是害怕,而是绝望。
这边孙伟帮着张涛,已经把刘云灿铐了,从地上拉起来,喝令他蹲在角落。
这屋里其实没什么家具,孙伟稍微一找,就找出一堆瓶瓶罐罐。周晓天粗略一看,都是药店失窃的药和营养品,这下子人赃俱获,他的心倒是定了。
如果找不到证据,被嫌疑人倒打一耙,投诉到市民热线,甚至受处分也是常有的事。
余生帮忙守在门口。他已经认出了那个中年妇女,是当时骗过他钱的那个妇女。但确实没想到,她和偷车青年居然是一家人。
余生也是苦出身,但他绝不做让人看扁的事情,都有手有脚,干嘛不好好工作,要去做偷盗欺骗的事情。
但此刻看到这一家人身无长物,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里却没一丝快感。
孙伟又查了一遍,找到了几盒药片,放进证物袋里,准备拿走。
中年妇女仿佛如梦初醒,连忙说:“同志,同志,这是老太太吃的药。不是赃物,你们搞错了。”
周晓天拿出这两盒药,仔细看了一下盒子上的名称,说道:“这是甲磺酸伊马替尼片,失窃的药店特别提到的。不好意思,这是证物,必须收走。”
不料中年妇女居然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道:“警察同志,这个不能拿走呀,这是救命的药,求求你们了。”
被反铐着手的刘云灿,猛地站了起来想要去撞周晓天,被眼疾手快的张涛一把拉住,打倒在地上。
床上的老人看到刘云灿被打倒,啊了一声,闭上眼,留下两行浊泪。
周晓天看看病床上的老年人,犹豫了一下,一边去拉中年妇女起来,一边说道:“对不起,请配合我们工作。”
中年妇女不肯起来,只是重复说着:“老人家的病,每天都要吃这个药。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愤怒,在地上的刘云灿面目有点扭曲,嘶哑着声音说道:“姨,你别求他们,别求他们。”
周晓天使了个眼色,让孙伟拿着证物先走。他自己略一思索,掏出自己的钱包,取了几张钞票放在桌上,对中年妇女说道:“赃物必须要拿走作证,这里有点钱,你拿去再给老人家买药吧。”
说着,他作了个手势,招呼着张涛和余生准备离开。
中年妇女看了看桌上的钱,却是露出了有点绝望的苦笑。
被张涛推着往外走的刘云灿却哈哈笑起来,嘶声喊着:“臭警察,你们知道这药多少钱吗?”
张涛看他还不老实,给他腰上来了一拳,疼得刘云灿说不出话来。
周晓天不再理会这边,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腿迈不动,居然被那个一直一声不吭的小女孩抱住了。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留着点鼻涕的小脸异常坚毅,稚嫩的声音说道:“不许走,不许把哥哥带走,不许把药带走。”
余生看着这小女孩的样子,突然想到小时候一样脏兮兮的自己,心里咯噔一下,怕周晓天发怒,连忙上去,一把帮周晓天扯开小女孩。
小女孩手脚厮打着挣扎,却被余生紧紧抱住,情急之下,就一口咬到余生的手上。余生只觉着手背一疼,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忍着了没有松手。直到几个人都已经到了门外,才重新松开了小女孩,轻轻把她放在地上。
此时,聚集的几个看热闹的邻居看警察都出来了,也就散了。
在门外的刘云灿这时候仿佛想起了什么,大声朝屋里喊着:“姨,去买印度药,去买印度药。”
余生用力抚了抚手背上的咬痕,看着勇大眼睛瞪着他的小姑娘,苦笑了一下。出门跟上三人去了。
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从准备阶段的兴奋,到肾上腺素激增的追踪,再到人赃俱获的圆满。这次算是帮了周警官他们一个大忙,但余生却是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反而有点沉重。
走到街边的时候,孙伟已经开着桑塔纳过来了。
等张涛把还在挣扎的刘云灿塞到车里,周晓天沉吟了一下,说道:“张涛,孙伟,把你们身上的钱给我。”
两个人似乎早就习惯,也不多说,取出钱包,把大小面额的钞票都给了周晓天。
周晓天也不点数,直接拿在手里,对余生说:“余生,今天你已经帮了一个大忙。我们要先赶回派出所审讯去。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余生说:“周警官,没问题。”
周晓天把钱给余生,说道:“给刚才的那家人送去,给他们买药用,顺便也赔被打坏的门锁。”
他眼神有点复杂,但语气却很平淡,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余生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警察,虽然话不多,但含义却很多。一瞬间,余生有点低落的心情又晴朗了起来。
上到车里,周晓天突然想起什么,摇下车窗,对余生说:“对了,十月份有个辅警的招聘考试,你要有兴趣就来参加,老是在老钱那里当个小保安,也不是长远的打算。”
余生点点头。
余生拿着钱回到出租屋,敲了敲虚掩的门。开门的却是那个小女孩,看是余生,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把他堵在门外。
余生有些尴尬,说着:“周警官喊我回来给你们送点钱,可以给老人家买药,别耽误了病情。”
小女孩看到他手里拿的钱,让开了路。
余生进来,看到病榻上的老人已经闭着眼睛睡下,应该是刚才受了刺激,耗了精神。而中年妇女正在老人边上垂泪。
余生进来,把钱放到桌上,对中年妇女又说了一句:“这些钱你们拿去给老年人买药,别耽误了。多的就把门锁修了。”
中年妇女看了一眼桌上的钱,苦笑道:“这点钱不够的,这个药一盒就要二万块,这点钱不够的,….”
什么药居然要二万块???余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二万块,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天文数字。
边上的小姑娘说道:“妈妈,哥哥走的时候说了,让你去买印度药。”
中年妇女如梦初醒,抹了抹眼泪,拿起桌上的钞票清点了一遍,然后又让小女孩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凑在一起一算,眼睛里刚刚燃起的火苗又黯淡了下来。
余生忍不住问道:“还差多少?我这还有。”
中年妇女看着他,说道:“还差两千。”
余生咬咬牙,说道:“有。”
在一个卖壮阳药的路边小店,中年妇女从老板勇哥手里花了四千块买了一盒“印度药”。看得余生也是瞠目结舌。就这么一盒小药品,还是仿制的,居然也那么贵。
中年妇女叫刘翠花。不过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初在街头骗钱的事了。说起来,她有些尴尬,老老实实地说自己骗过的人太多了。
那个咬余生的小女孩,叫周依依。是刘翠花的女儿。
偷车的青年刘云灿是老奶奶的孙子,他父母亲是跑卡车运输的,在一起交通事故中,夫妻两个同时去世,留下老奶奶独自把小孙子拉扯到大,所以刘云灿对奶奶感情是特别好。
病榻上的老奶奶也是刘翠花的母亲,今年快八十岁了。本来身体还算强健,也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得了慢性白血病。
他们带着老人来S市治病。一方面骨髓移植手术太贵,另一方面老奶奶年纪大了,也承受不了手术。按照医生的建议,就只能吃药控制病情。一开始吃进口药,一盒要接近两万块,后来吃便宜一点的从印度走私过来的仿制药。
靠刘翠花丈夫在南方打工的钱,根本不够他们在S市的开销。一开始她和刘云灿也想着出去打工,但工作不好找,钱也真的不多。然后,就只好走了歪门邪路。
这个月老奶奶身体有些不好,刘云灿为了给奶奶吃进口药,就铤而走险去偷药店了,结果把自己也送进去了。
这一盒四千块的药,也就只能够吃一个月。余生问她吃完了怎么办,刘翠花苦笑了一下,说道:“只能过一天是一天了,不行就只能带老太太回老家去了,这都是命。”
说着说着,她又有点哽咽,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余生说:“你是好人,那个周警察也是好人,谢谢你们。”
看着她有点佝偻的离去的背影,余生感觉自己的心又堵上了。
他想着,如果是面对二万块一个月的重担,自己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去偷去骗?面对碾压一切的重重命运,自己还能坚持心里的信念和原则吗?
这一刻,他对自己曾经以为很确定的事情不确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