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修真录
陈雪看着手里的四叶草,心情有些复杂。
她和翟天鹏是青梅竹马的感情,虽然这些年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开始少了起来,但天鹏又英俊,对她也百依百顺,绝对是旁人眼中的佳偶,也应该就是她的浪漫未来。虽然对于未来,少女总归会有各种憧憬。
在初中的时候,陈雪就收过男生的情书。余生对她的感受,其实她心里很明白。但她对于余生,一直只是当作一个有好感的普通朋友而已。
当然,这个朋友和她身边的那些朋友有些不同。说实话,相比城市的男生们,余生太土气了。虽然她也并没有歧视,但这总归是一种客观的存在。
对余生观感的变化,是那次在篮球赛上,陈雪看到他笨拙而努力的坚持。
那个不服输的身影,相比精致有格调的城市男生们,似乎更加真实,有着自己独特的气质。这是根植于泥土的那种倔强和坚定,以及像杂草一样往上攀长的斗志。
但今天之前,对于陈雪而言,余生也就是这么一个特别一点的朋友,和他聊天也很愉快。但两个人相识的时间太短,各自的生活圈层的也完全不同,让女孩从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这个问题。
面对今天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还真有点像硬梆梆扎手的狗尾草,让陈雪也有些猝不及防,更不知道该应该怎么回应。
但她没办法装作自己不知道。看着那个倔强的男生迈开大步离去,突然让她联想到经典文学名著里那个自尊,要强,情感丰富的简爱。
那一刻,她心里突然有想要大声喊住余生的冲动,但终究是没有。只是月光照在陈雪手里的四叶草上,她的心开始乱了。
陈雪看了一下手机,有一个翟天鹏的未接来电,半小时前诗社活动的时候打来的。她此刻有些懒得回电,于是就收拾了一下心情,往校门方向走去。
今天是周五,陈雪准备直接回家。抛开学校这些有些心烦的事情,回到家里还是陪陪老爸更轻松自在一些。
到了学校门口,陈雪拦了一台出租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作为学校的职工子女,陈雪的家就在光华大学边上的教职工小区。
这个小区还是早年间建造的,设施已经陈旧。很多当年入住的老师们早已经搬出这个老小区,住进新的商品房。
但陈教授对物质生活没有太多要求,也懒得操持这些事情,就一直住了下来。父女俩住一个二室一厅,也挺自在的。
作为陈言曾经的同事,翟天鹏的父母也住过这个小区。不过后来他们离开学校下海经商,自此就走上了一条和陈言家不同的道路。
也许就因为生活境遇的改变,现在的天鹏,也越来越不像当年陪陈雪玩耍的大哥哥了。
陈雪下了出租车,抬头看去,三楼自己家窗户的灯还亮着,窗边还有一个人影闪动。
每次看到这个场景,总是让她心里特别温暖。这些年父女俩的相处,陈言教授的心思都放在学术和教学上,而生活上的细节则更多是陈雪在照料和操持。
老爸是不是又在喝浓茶熬夜写稿子?陈雪想着,修长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快步走进小区,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一双注视她的眼睛。
小区入口边上,停了一辆黑色不起眼的雅阁轿车。轿车里坐着的正是英俊到邪魅的于晓光,此刻他看着陈雪的背影,又看了看三楼亮灯的窗户,慢慢闭上眼,似乎陷入了冥想之中。
而此刻在三楼这个二室一厅的屋子里,陈言教授有些头疼为难。
在他对面坐了一个消瘦的中年人。中年人理了一个寸短的头发,一副厚厚眼镜,后面是两个突出的黑眼圈,似乎他的睡眠不怎么好。
中年人叫姜华,曾经是陈教授的一个学生,现在是光华大学哲学系的助教。和陈言一家也都很熟悉。
姜华的嘴唇有些哆嗦,似乎还陷入在一种激动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陈言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他斟酌了一下字句,说道:“学院做出这个决定,也的确是出于无奈。”
姜华扶了扶厚厚的眼镜,声音有些嘶哑,说道:“老师,我这几年来,论文发表数量是完全超出留聘标准的。”
陈言看着他有些憔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的授课时间不过关呀。姜华,我知道你家里出了点问题,但这个不是完不成课时的理由。我原以为这学期你至少可以把原定的课程教下去,但学期都过了一半了。你的课都是让院里其他老师代的。这次,我真的没办法帮你说话了。”
姜华用手指狠狠梳理了一下头发,似乎想甩掉一些什么,他的眼睛愈发红了起来,说道:“老师,你也知道,这学期我刚离婚了,孩子判给了他母亲,我这个状态,真的没办法再教课了,……”说着,他摘下眼镜,想擦拭去眼角的泪水,但更多的眼泪似乎溢了出来。
看着眼前如此伤心的男人,陈言在心里暗暗叹息,他把纸巾递给姜华,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姜华,读书的时候,你不是最聪明,但却是最勤快的。学了这么多年的哲学,世事通达这四个字没领悟到吗?记得黑格尔的那句名言吗,只有永远躺在泥坑里的人,才不会再掉进坑里。人不能一直躺在回忆和悲伤里,你明白吗?”
脱了眼镜的姜华,双眼有点像两个突出的鸡蛋,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两圈深深的黑眼圈,乱七八糟的泪痕,又让他看起来很是凄惨。
他有些绝望地摇摇头,调整了一下情绪,戴上眼镜,说道:“老师,我明年就四十了。家庭没了,孩子没了,工作没了,我什么都没了。”姜华说着,嘴角有了丝惨淡的笑意,眼神突然平静而绝望。
陈言轻轻拍拍他的背,说道:“别急,我帮你写封推荐信,羊城大学,苏湖大学都有我认识的教授,凭你的资历,肯定可以,……”
陈言正说着,姜华猛地抬起头,厚厚的眼镜后面,双目赤红,整个人显得有些表情诡异。他的惨淡地一笑,说道:“老师,听说最后决定投票的时候,你也投了赞同票,是吧。”
陈言被他的眼神和话语惊了一下。
当时投票表决的时候,他的确比较犹豫。但因为姜华的硬指标实在不过关,陈言也不好偏袒自己的学生,他也的确是随着大家投了赞同票。虽然不管自己怎么做,对结果都没有什么影响。但这个小细节,的确是自己有些愧对眼前的学生。
但姜华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想着,陈言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姜华有些神经质地笑着,边笑边说道:“老师,不应该是这样的,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一个邪魅的声音,在他的心里不停重复着: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姜华整个人都在颤栗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响,猛地站了起来,大吼道:“老师,真的不应该呀。”一种难于压抑的情绪,在姜华的体内爆发,他手已经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
陈言被他吓了一跳。但看到姜华凄惨激动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心酸。到底是他的学生,勤奋,执着但又有些爱钻牛角尖的一个人。陈言懂他的苦,懂他的伤,但这一刻,他实在无能为力。
陈言转身想拿过一杯水,想让姜华稍微冷静一下。突然,他觉着自己的肚子一凉,一股剧痛传遍全身。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姜华,眼前这个浑身还在颤抖的学生,手里拿了一把染血的匕首,赤红的双眼里都是泪水,正看着他,喃喃说道:“老师,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
陈言看到自己的鲜血流到地板上,随着剧痛的蔓延,他全身的力气似乎也随着鲜血流出了体外。身体滑落下来,意识恍惚之间,他听到房间门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爸,我回来了。”
他想大声提醒陈雪,但腹部的剧痛,只能让他发出奇怪而扭曲的声音。
陈雪进到客厅,第一眼看到的是神色怪异的姜华。她也是认识的。正要打招呼,猛然看到滑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的陈言,还有已经在地板上流了一小滩的鲜血。
一股令人欲呕的血腥气冲进陈雪的鼻子,让她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她想要上去扶起神色痛苦异常的陈言,却看到姜华眼镜背后的目光开始变得疯狂冷酷起来。
姜华看着眼前已经难以收拾的局面,嘴里如同说着呓语一般,喃喃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都怪你的翟云鹏,为什么要把投票的情况告诉我,都怪你,都怪你,陈雪!”
陈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姜华已经拿着滴血的匕首,扑了过来。
一朵绿色的四叶草,从陈雪的手中掉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