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修真录

夏夜,月光如水,凉风习习,夜色深沉,似乎只有蝉虫还没入睡,在卖力地吟唱。

光华大学的一幢小宿舍楼的楼顶平台,余生正在凉席上盘腿打坐,凝神冥想。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按照小册子的要求,余生已经开始慢慢尝试引导小腹丹田的暖意气流,经脊柱的经脉往头部流动。这条经脉,正是武侠小说中经常提到的任督两脉的督脉。

起初的时候,丹田的暖流并不如何听意念指挥。余生也不着急,就继续回头培固丹田的暖流气息。练习了不知几次,丹田里的暖流气息感觉更加充盈之后,就渐渐能听从余生的意念,从小腹丹田流出,经过会阴部,向后行于尾骶部的长强穴,往上延督脉流动。

让气息逆流而上,比引导气息进入丹田要困难得多。每每到了某个关窍,暖流便停滞不前,再也无法跟随意识的脚步。余生每次就继续回去意守丹田,培固充盈气息。少年从小的经验,让他的心志坚毅,却又不是那么刚强易折,韧性十足。

就这样,练习到这一天。逆流的气息已经冲到背部头颈下方。而随着气息感觉的逐渐上移,余生感觉到额头正中的脉动感应也更加强烈起来。在气息的步调和脉动之间,一种奇怪的同频呼应在建立起来。

余生已经习惯了这个感觉。他猜想,这可能是额头内部的伤处,正在呼应体内气息的修复。

他继续慢慢尝试,引导气息从背部往头顶的百会穴前行。当某一刻,气息突然冲破关窍,进入后脑,直达百会。原来还缓慢流动的气息,突然感觉到一股大力的拉扯。那股吸力,同时带动丹田的一阵骚动,让气息居然自动沿督脉奔流起来。

这股力量的来源,正是之前额头正中脉动的所在。此刻,这个部位就如同一块干涸的天地,快速吸取着从丹田流传过来的气息。

余生试着用意念去平复奔涌的气息,却突然发现气息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余生心里一惊,想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他只觉着丹田里滋养了几个礼拜的气息暖意,争先恐后地沿督脉朝头部额头正中而去。

随着气息不受控制地注入,余生只觉着额头的脉动越来越有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脑中破土而生一般。气息冲击之间,余生紧闭的双眼突然感受到剧烈的白光照耀。仿佛在他的头顶上方几米高的空间,看不见的虚空之中,打开了一扇大门,而门外是无边强烈的光芒,正把余生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就在余生心念一动,想要去看这扇门外到底有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脑中一声嗡的巨响。大门突然关闭,一切归于黑暗寂静。少年在巨震中失去了意识,睡倒在地上。

如果有一个视角能切入余生的脑中,就可以看到原本对成年人来说正常钙化的松果体,已经恢复了弹性和活力,如同一个幼童才有的灵性状态。而据说,幼童就是因为这个,才能看到很多成年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

宁静的校园依然安静,只有一缕带着奇怪能量的微风,从楼顶吹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城市正进入深夜,有人已经舒心安眠,有人在计算柴米油盐,有人在夜色中伤情,也有人在灯红酒绿里纵怀,还有人还在埋头苦读,也有人还在高楼里熬夜加班,……。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埋头在自己平凡而现实的喜怒哀乐当中。

但在城市的不同角落,也有那么少数几个人,感应到了这丝微小奇异的变化。

在城市西郊的一个别墅里,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一个戴眼镜年轻人,正在看着面前偌大的一个沙盘桌。

这沙盘桌上,一条弯弯曲曲类 S型的河流从北到南,把整个区域分割成两大块,而在差不多河流的中点,分出一条细小的支脉弯弯扭扭向西延伸。沙盘的东面,还用蓝色标注出了海洋,而西面,则有一个小山和几个湖泊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是S市的模拟沙盘地图。

而在这沙盘地图之上的,正中区域摆放着两盏细高的七彩水晶莲花灯,围绕着这两盏灯的,是八盏小一点的黄色莲花宝座灯,分别摆放在东、西、南、北,以及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八个方位。在明眼人看来,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太极八卦阵图。

这些灯看起来都是接通了沙盘桌下的电线,此刻都亮着柔和的黄色光芒。只有东北角艮位的那盏黄色莲花灯,似乎遭遇了接触不良,在不停闪烁着。

年轻人轻声问身边的老者道:“爷爷,到底怎么了?”

老者脸色有些凝重,却不回答,他从口袋里拿出三枚铜钱,用双手将铜钱捧合在手中,闭上双眼,也不知在心中默念些什么,过了几秒,将铜钱抛向桌面。铜钱翻滚了几下,分别落成字或者花纹朝上。

年轻人看着爷爷起卦,就把每次摇出来的结果,在纸上记录下来。年轻人名叫李炜明,今年刚刚十九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出儒雅的书卷气来。

年轻人的爷爷叫李明德,今年已经年近八十,虽然已经须发皆白,但脸色红润,眼神清澈,身体挺拔,看起来仿佛五,六十岁模样。

转眼间,老者已经连续摇卦六次。而李炜明也已经在纸上记了六道或连续或断开的黑线。两个卦象已经完全出来了。

看这纸上的卦象,李炜明说道:“爷爷,上离火,下坎水。火在水上,火势压倒水势,水火不能相融,这是未济卦。这是说,有事发生,还需要慎重对待。”

李明德点了点头,对于孙子对六十四卦的熟悉表示了赞许,然后他补充道:“炜明,你只讲到了一层意思。此卦名为未济,表示虽然起了变化,但结果常有否极泰来之意。”

说着,老者望向窗外的夜色。他的内心却并不如他外表那样平静。上一次长明宝灯开始闪烁的时候,炜明的父母都还在自己身边呢。那又是多少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早上阳光还没有照到楼顶的时候,余生就醒了过来。他依稀还记得昨天打坐时候发生的异常,伸手摸摸额头,还好很正常,并没有变成三只眼的怪物。

少年试着重新盘腿坐下,开始凝神呼吸。这次没到一秒,他就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但少年发现自己的丹田里似乎空空落落,仿佛看到一个没有一片星云的空荡宇宙。之前经过快一个月的练习,慢慢积累而成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连带温暖充盈的丹田感觉也已经没有了。

余生心里有些失望,失望到都没有注意自己的异常之处。这次,他进入凝神状态的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速。而且,他居然能够如亲眼所见一般感受自己身体内的情况了,清晰得仿佛体内有一个漫游摄像头一样。

但这一切是那么自然,就如婴儿突然学会说话一样,自然而言,无须多想。

余生试着慢慢吸气,这次他感觉到不同了。一股小小的暖流几乎在同一时刻就从心窝处产生,导入到丹田,一路再无阻碍从背后到头顶。但是到头顶之后,暖流气息中的部分,被直接导引到额头中心泥丸宫的所在,其他的气息并不停顿,沿着百会而下,经余生口中的抵住上颚的舌尖搭桥,通过心窝处,然后一路往沿着任脉而下,回到丹田。

这一次气息循环,畅通无阻,好像气息自己有了意识一样,不用少年再辛苦引导,身体和意识可以放松下来,看着气息随着呼吸,一次次流转,而每一次循环,虽然部分气息直接被引导去了泥丸宫,但体内的气息整体还是慢慢变得明显起来,丹田里也渐渐有了熟悉的暖流感觉。

余生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能够清晰“看到”身体内部的运转了?这种感觉相当奇妙,让整个呼吸打坐的感受变得不再虚无缥缈,而是具象有趣起来。

他沉醉在观察身体的变化中。一呼一吸之间,进入自己体内的空气,沉淀出少数的精华气息,如微小的白色颗粒一般,聚集一起,沿着经脉洗涤润泽,冲到了头顶百会之后,部分直接渗入了泥丸宫之内,令额头正中部位有了略微胀胀的感觉。而剩下部分,经任脉再次回到丹田,盘踞成一团星云状的物体,等待着外部新的气息的加入。

这感觉相当奇妙,仿佛体内已经自成天地,又仿佛已经无法区分体内和体外,身体和宇宙已经在同一频率上可以共鸣起来。

余生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天人合一。这一刻,似乎再没有其他词语可以形容这种喜悦,满足和舒畅的感觉。

正在似梦非梦之间,余生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余生,余生。”

听声音正是保安队里相熟的老李。余生甚至听得出来,老李是在他的宿舍里喊他。

他心中骤然一惊,想起今天还有要上班这件事。霎那间已然退出了那种忘我的境界。

睁开眼,他才发现太阳早就高挂在天上。而此刻,身体被晒得热辣辣的感觉才传导到他的大脑。他没时间去想着其中的怪异之处:自己刚才对时间和环境的变化居然恍然不觉,而且在楼顶,居然能清晰听到老李在一楼宿舍里的呼叫。

他脑子里回想起钱处长洪亮的大嗓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