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三尺有把刀

炎夏,正午。

云将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扯了扯领口,身子向茶铺下更阴凉的地方挤了挤。

茶铺对面不远处是个阴店,挂着破烂的牌面,门半掩着,门上几张未粘牢的鬼画符随着热浪摇摆。

阴最忌柳,可这阴店却一反常态,门前一左一右特意种了两颗柳树,树脂在烈日暴晒下一滴滴堆积在树叉上,使得柳树看起来灰败,丑恶。

几张皱皱巴巴的传单在地上飘过来飘过去,有一张调皮地趴在了云将的鞋子上。

云将捡起来看了看——鬼故事大剧院的夜间演出宣传单,他很认真的折好装进口袋,无他,只是因为总睡在公园椅子上腰疼,去那睡一晚也挺不错的。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盯着阴店,茶摊的老板也没有管他,只是自顾自的在躺椅上扇着扇子。

云将看了看桌腿上的划痕,已经十六道了,预示着他在这里已经死死盯守了十六天。

每天早晨八点准时带上三袋方便面到这里,叫上一壶热水,侧卧在阴影里。

每晚七点,又准时离开,回到公园躺椅上休息。

‘还有十四天就自由了~’云将叹了口气。

——

“爷爷,冒着烟呢,这是开水吧?我不进去,不进去!”

“乖,这可是宝贝!”

小小的云将扭着身体,胡乱蹬着腿,还是被爷爷强行按进了澡盆。

——

“爷爷,今天的药浴呢?”

“滚蛋,臭小子,你已经七岁了,没效果了,从今天起,就不泡了!”

爷爷扶着腰远去了,嘴里还咕哝着,“没钱买药了,明天要不要再出去算两卦啊?可我就剩这么几年了,算咯,老咯!反正底子已经打好了。”

——

云将从小跟着爷爷生活,住在很偏远的小村子里。

爷爷是个算卦的江湖老骗子,十卦九不灵,小云将总能看到爷爷提着断了的招牌,捂着黑眼圈哼哼唧唧地回来。

云将不姓云,他就叫云将。

他从三岁起就泡着爷爷给准备的药浴,一直到七岁,虽然药浴不知道有什么特殊作用,但起码让他到现在都没生过病。

爷爷总说他命格极硬,他却总是看着爷爷又断了的招牌撇撇嘴。

有一次,爷爷日出便提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进镇里算卦,而小云将正闲的无聊时,忽然无意间瞅见了爷爷垫桌腿的书,便抽了出来。

书皮是黄色的,像是动物的皮,对着阳光能透出光亮,上面沾满了油渍,还缺了一角,破破烂烂的,扔到地上估计都没人多看两眼。

书的名字他认不得,但他把书对着阳光时,能看到书上面的小人,一页一个姿势,厚厚一大本,怕不有数百个姿势。

年少的他天真的想,这就是武林秘籍吧!

于是他开始跟着书上的小人练,一练就是十多年。

爷爷晚上吃饭的时候,桌子翻了,一碟咸菜翻了一炕,爷爷赶忙用手扣起来放到碗里。

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垫桌腿的书没了。

闯了祸的小云将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皱着鼻子紧张的等着一顿臭揍。

但爷爷没有揍他,只是看着明亮的星空,说:“这就是命吧!”

从那天起,白天小云将不能再四处疯玩了,开始每天按照爷爷给的计划,穿着填满沙子的马甲跑步、跳跃、游泳以及按照书练招。

小云将以为是爷爷的惩罚,所以第一天就坚持不住了。

可爷爷告诉他,这样能成为绝世高手,以后可以行侠仗义,仗剑天涯。

年少的人总有一个干净纯粹的梦,很幸运的是,小云将唯一的亲人支持他的梦,他也不负所望,坚持了下来。

——

小云将站在院子里,光着膀子,手里拎着两个大石锁,板板正正的扎着马步,扎的烦了,就把石锁抡的溜圆,荡起了风声,驱散了炎热。

爷爷今天一反常态的没有出去算卦,坐在炕头上,一字一字的看着手里的信,时不时,还叹上一口气。

小云将几次偷偷摸摸趴在窗口偷看信都没被发现,虽然那信,他看不懂。

小云将的村子虽然偏远,但也是有学校的,因为太偏远,所以在这个学校里能读到高中。

小云将很调皮,但天生好学的他在学习上毫不含糊。

就在今年,他考上了著名的幽京学院。

看着爷爷聚精会神的样子,那应该是封信,然而自己怎么也算半个大学生了,居然看不懂!

云将趴在窗口,换了各个角度,几个姿势,还是看不懂那鬼画符一般的信,只认识寥寥几个字——幽京西郊,人路,白店。

就在他放弃的时候,爷爷发现了他,云将尴尬的缩回了脑袋,装模作样的锻炼。

过了好一会,屋里传来一声叹息,爷爷开口叫他进屋里去。

云将‘唰’地就扔开了石锁,急急忙忙跑进屋里,被扔开的石锁不巧的砸在了墙面上,墙——塌了~

爷爷很深情的望着云将,看的他很慌。

良久,爷爷开口了,“云将,你今年十八了吧?”云将不明白爷爷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只能带着疑惑点了点头。

“你还有四个月就开学了吧?”爷爷猛吸一口旱烟,又问道,云将又点点头。

“那你早些走吧,大城市不比山里,要学的东西多,你得提前去适应!”

爷爷迟疑着,顿了一会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摆了摆手,让云将出去收拾东西。

云将以为爷爷是为了他好,只得出去收拾东西。

他没带那本书,因为他已经练的滚瓜烂熟,也没带练功的东西,因为那太轻,已经不适合他了。

他只是收拾了一些铺盖,洗漱品,就被爷爷硬推着出了家门。

临走前,爷爷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盒子,没说是什么,只是叫他上车了再打开。

——

云将摇摇脑袋,站起身来,这半个月没怎么舒服的休息过,居然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他抬头看看老板的闹钟,已经七点了,而阴店还是没什么动静,看来今天又没希望了。

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云将背着一个大盒子,摇摇晃晃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