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东国记

美丽的少女,一头瀑布一样的金发,身披着一身纯白的羽衣,缓缓走上梯形祭台的最高层,在那里守候着的是当初给她洗礼的大祭司以及人形祭台。

此时她是这么地自豪,能在王的生辰献祭是莫大的荣耀,她的名字将被刻在这祭台的台阶上,她的灵魂将重新回到太阳神的怀抱,在金灵殿享受永世的极乐。

少女躺在冰冷的祭台上,那刺骨的寒冷让她心生恐惧,但虔诚的信仰令她何其勇敢。

当太阳升到中天的时候,几个强壮的神仆过来把她的四肢狠狠按住。这时,大祭司手持一把锋利的新月钢刀,准确地在她的第二根和第三根肋骨之间插进去。

少女因剧痛忍不住挣扎,但大祭司的手艺是如此纯熟,没等少女失去意识,一颗鲜活的心脏就被掏了出来,高高地举向那耀眼的太阳。伴随着少女的眼神逐渐黯淡的,是祭台下群众的欢呼雀跃。

于飞从梦中惊醒,同行的太阳贞女于晴关切地问她,是否还好。

于飞点了点头,打开马车的帘子,看向窗外,她们已然远离西宁国的都城羲和城。

于飞与于晴被神庙派到北部的军事要塞冬临城传道。冬临城在千里之外,位于边陲要塞,气候严寒,通讯也不发达。

于飞和于晴随军沿着三叉河支流北上,沿路看见民居破败不堪,一片萧条。护卫队的长官告诉于飞跟于晴,这地方离敌国上东国的西北要塞特别近,只一水之隔,上东的西北游兵常常渡河西犯。这地方本就荒芜贫瘠,加上战事频繁,百姓无以为计,因而山贼为患,民不聊生。

一边的于晴悠悠地开口,”我的家乡离这里不远。那年我十岁,那天是难得的天气晴朗,我们一家正在中央广场祷告。突然之间一阵阴风大作,一队举着弯刀的黑衣人来到城门前。他们自称是北府军,为首的叫赫连淳的家伙。那些守城的卫兵一听到赫连淳的名字腿皆吓软了,一点抵抗都没有就投降了。那队黑衣人在城里大肆搜刮,还捉了一批年轻貌美的女孩,其中就有我的姐姐。我的父兄不依,那个黑心的赫连淳不仅把我的父兄残忍地砍首了,还跟他的手下当众侮辱了我的姐姐,把她的尸体挂在城门暴晒!”

于飞听了不由泪流满脸,她抱着于晴,“晴儿。恶人总有恶报,太阳神一定会惩罚这些恶人的。”

于晴靠在她温暖的怀里抽泣,于飞望向窗外,抬头已然不见故土,身边只有延绵不断的冰原,和萧瑟的风雪。

这时,行走的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只听见外头有人大喊,“遇袭了,遇袭了,保持队形!”

于飞和于晴往喧闹处望去,发现密密麻麻的银甲骑兵正叫嚣着冲来,而上高高飘扬的是上东国的四神逐日旗。

“糟了!是北府军!”卫兵长官大喊不妙,他当机立断命人牵来两匹马,对于晴跟于飞说道,“贞女大人,以我们的兵力恐怕无法保护你们。上东人对太阳贞女恨之入骨,一旦被俘,无一生还。请你们快快上马,趁我们尚且抵挡得住的时候马上逃离!”

刹那间,一个上东国的骑手已经杀过来,一刀撂倒一个护卫,大喊到,“杀死魔女!”

于晴跟于飞坐上马慌忙出逃,后面的护卫奋力抵抗,但上东国军队人数众多,一下子就打垮了西宁国的护卫。这下子,一大批人马正往二人追来。

于晴跟于飞对视了一下,两人会意,突然策马往相反的方向走。

上东国的军队见状也分成了两批追逐两人。于飞策着马,一直往南跑,几经波折,终于逃到了与西宁国交好的一个北国驿站。上东国的人不敢逾越边境,便撤退了。

这时,于飞的马已经累死了,她只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到驿站求救。

驿站的小兵一见到于飞,哈喇子都流了下来。在这了无人烟的极北之地,这些个驻守的小兵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一上来就对于飞动手动脚。

于飞大觉不妙,动手反抗,但却抵不过他们,拉扯间露出身上的太阳神纹身。

小兵们见到太阳神纹身,又看见她一头的金发,总算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们几个走到一旁嘀咕了几下,然后其中一个小兵出去了,而另一个小兵不知从哪里翻来一件棉袄给于飞披上。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是从他们的举动来看,于飞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对她不利。

之后这些小兵又给了一些食物于飞,让于飞休息了片刻后,他们把于飞送上一辆马车。在于飞临走时,为首的小兵还笑嘻嘻地对她挥手说再见。

于飞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马车在路上走着,疲劳之极的于飞忍不住睡了起来,在梦里,她好像见到多年前的自己。

那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寒冬,大雪纷飞数月,到六月初还是冰封三尺。那天,雪下得很大,她在雪原上发现了一个被雪覆盖的小男孩,五六岁的模样,长得甚是可爱。她见他还有心跳,好心把他带回茅房。于飞抱着男孩,坐在篝火前一天一夜,用体温温暖着他瘦小的身躯。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他总算张开了眼睛。他依偎在于飞怀里,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小小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于飞见他活过来,不由地舒了一口气。她给他披了一件棉衣,自己出门去买木炭。

在买木炭回来途中,于飞不小心踩空了,掉进了山沟里。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神庙的殿里,之后于飞再没有机会回去那个北国的小镇了。

不知过了多久,于飞从睡梦中醒来,迷糊的睡眼里,她看见十几双眼睛在看着她。她吓了一惊,才发现自己被几个大妈团团围住。

大妈们在那里嘀嘀咕咕,说着方言,看上去像是对于飞指指点点。这时候,一个小丫头跑进来,说了几句话。这几个大妈便挟持着于飞,给她换了身花哨的衣裳,连拖带扯地把她带走。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任凭于飞大叫,几个大妈像座山一样纹丝不动。寒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在这高山之上的宫殿寒意更是凛冽,她衣衫单薄,四肢冰冷,耳边升起嗡嗡的杂音。

大妈把于飞拉到一个灯火通明,温暖似春的大殿里。大殿里响着萎靡的丝竹声,几个身穿薄纱的舞姬在风情万种地摇曳着。上座是两个中年男人,他俩身穿着锦袍,左右拥着一个美人。一人留着长胡子,体态臃肿。另一人高高瘦瘦,右眼瞎了,带着一个眼罩。

他们用方言议论着。

“老铁,天下美人,我这里应有尽有,可还行?”长胡子笑道。

独眼龙喝了一杯美人倒的烈酒,似有醉意,说道,“多是多,也不过是庸脂俗粉。若论天下美人,只有北川国的称得上人间绝色。可惜这北川被上东国所灭,千年历史灰飞烟灭,族人流散各地,北川美人变得千金难求。我府上正好有一个,哪日你到访,我让她伺候你。”

“哇,好哥们!小弟翘首以盼。大哥有北川美人,我这儿今日也来了个新鲜玩意。”说着,长胡子招招手,“来人,把她带上来。”

长胡子一声令下,几个大妈把于飞拉上前去。独眼龙不由地眼睛一亮,色眯眯地在她身上打转,最后落到她的太阳神纹身上。他粗糙的手在纹身处摩擦着,“太阳贞女哟!阿业,你胆子真大。北戎国一直与西宁国交好,这么做不太妥当吧!”

“老铁,你有所不知。我们北戎国世代是跟西宁国交好,但是我那刚上位的老皇兄,看上东势不可挡,想在北方诸国之战里找个大靠山,对上东国的赫连兄弟百般示好。这几日,赫连淳在此做客,老皇兄百般谄媚,让自己的闺女谎称舞姬给送到赫连淳房中去了。”

“哟,这么说来。北戎是狠下心跟西宁交恶。”独眼龙说罢,重新打量于飞,“你这美人还真有点意思,比我府上的似乎还艳丽几分。”说着独眼龙一把拉过于飞,把她拥在怀里。于飞死命挣扎着,一下子冲撞了独眼龙。“这美人不安份呀!这样不好玩。”

“没事,我有料理她的办法。”那长胡子打了个眼色,旁边的大妈们马上过来,几个人把于飞狠狠捉住,硬生生地给她灌了碗药汤。

“这药效力奇佳,等药效起来,她就会求着我们。”长胡子说道。

“哈哈哈。好好好!”独眼龙大笑着,又跟美人对饮起来。

糜烂的丝竹声阵阵传进于飞的耳中,她慢慢开始难受起来,她慌忙双手合十,念着太阳圣经。在天旋地转里,她只感觉有一团火在烧着她的骨头,她不由地颤抖起来。身边的大妈见她药力发作,便松开她,放她跌倒在地。

于飞爬到角落里,此时她的意志还是稍稍占了上风。她趁着女奴进来添酒的一刻,不顾一切窜出门外。几个大妈惊觉不妙,马上追了上去。

惊恐又难受的于飞慌不择路,在城墙上拼命奔跑,不觉中到了绝路。追兵逼近,她颤颤巍巍地转身,城墙之下竟是深渊。她的双腿哆嗦着,眼看火光渐近,她口念着太阳圣经,鼓起勇气,往下一跃。北风夹着冰霜在她脸上划过,泪花也化成青烟,她宛如断翅之鸟,一头扎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混沌之间,只听道一声刺耳的啸声,一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锋利的爪子稳稳地捉住了她,往巢穴而去。于飞心里哀叹,看来粉身碎骨还算是仁慈,这活生生的天葬才是她的归路。无边的寒冷中,于飞渐渐开始失去意识。

意识模糊中,她只觉一阵温暖包围着自己,像太阳般炙热。她不由地伸手抱住了那团温暖,呢喃着,“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