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东国记

小厮带于飞抄小道避开宫人,来到一间偏远的杂物房,把她装进箱子,混在出宫的杂役里,逃出了王宫。

一路策马疾驰,行了半天路程,才停下来。箱子被打开时,那小厮已经不见了,于飞正疑惑着,突然被一个士兵狠狠地从箱子里扯了出来。

她脚一下地,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军营,看四周树木环绕,荒无人烟,此军营应该离城区颇远。

那士兵恶狠狠地把她拽进一个喧闹的院子里,院子里横着一间间简陋的小房间。

吱呀一声,其中一扇小门打开,一个士兵绑着裤带碎碎念走出来,下头候着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冲进房中。在门缝一闭一合的瞬间,于飞瞥见了小房间里那个枯如干尸的女人。

这下子,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大难临头。在这郊外的军营,赫连淳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找不到她。她急了,想要挣脱士兵的掣肘,但她一个弱女子,在虎背熊腰的士兵面前哪有还手之力。

那士兵一把拽过她,用裤腰带把她双手绑在身后,脱下裤子就要轻薄于她。千钧一发之际,她怒目训斥到,“放肆。你是何人?胆敢在我面前如此失礼!若想活命,马上引我见你们的将军。”

周围看热闹的士兵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捧腹大笑起来。“能在这种地方出现,你还能是什么大人物来着?”

于飞镇定地说道,“我是上东使团。你们不认识我,难道你们连赫连淳也不认识吗?”

士兵们一听到赫连淳,一下子从趾高气扬落到忐忑不安,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一个颇有见识的军官认出了她所佩戴的珍珠耳饰,“那是南洋金珠!我曾在宫里亲眼见过,这光芒,一定不会错!那是连公主们都不得佩带的珍宝,只听说陛下将其赠送给北王赫连淳了。”

士兵们一听,方寸大乱,那个把于飞捉住的士兵更是两脚哆嗦,跪下,不停地叩头。将军得知情况后,一点也不敢怠慢,带着护卫亲自把于飞护送进城。

就在他们往王都疾驰的路上,一声尖锐的啸声在空中传来,紧接着,一只巨大的狮鹰兽降落在卫队跟前。

看到来人,于飞心急如焚地从马上下来,情急之下脚步不稳,一下子摔在地上。他冲过来,心疼地扶起她,“你往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于飞紧紧得抱住他,只顾着哭泣,哪里说得上话来。他只好抱住她,柔声安慰着,“对不住,是我疏忽了,都怪我,可伤到哪里了吗?”

于飞使劲地摇头,还是抽泣不停,声音嘶哑着,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时候,芈钰与上东护卫皆赶到,将军见状,知道纸包不住火,只好全盘托出,“夫人为奸人所害,流落到我们军营。我们众将士一看夫人,那通身的气派,宛若仙女下凡,哪会是一介寻常姑娘。细声询问之下,知道了夫人的身份,不敢怠慢片刻,马上护送夫人回王城。那奸人已被捉获,正等候发落。”

一边的芈钰忙打圆场,“北王殿下,夫人在王宫里被掳走,我北周实在难辞其咎,请容我等查个水落石出,必将犯人明正典刑。夫人受惊过度,殿下看,是否先带夫人回去歇息,我们再从长计议?”

赫连淳看着于飞,只见她哭得妆容不整,只好先把她带回北周王宫。

回到王宫后,于飞的心情依然无法平定下来,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窝在赫连淳怀里瑟瑟发抖。赫连淳见了,心疼不已,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傍晚时分,芈钰大人来拜访了几次,都没有见着赫连淳。

凯只好一脸歉意把芈钰送走,“宰辅大人还是先行回去,末将一定上报北王。”

芈钰笑了,“不碍事,劳烦刘大人转告北王,我在落玉阁等候尊驾。”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尽熄,唯有落玉阁的烛光依然在黑夜中闪耀着。芈钰大人见杯中茶已经凉了,刚想唤人更换,却见辛勤了一天的仆人已经疲累地靠着墙根睡着了。

芈钰不忍扰之,掂着手脚亲自添了一壶新茶。回到书房后,才发现贵客已到。

“我这茶热得可真及时。”芈钰笑着,回到雅座,给赫连淳斟上热茶,问道,“夫人可好?”

“她受惊过度,眼下喝了安神汤,可算睡着了。”

“天下哪有安神汤比得过我们的北王大人呢?只是她来自西宁国,怕是你的兄长不大喜欢。”芈钰低笑着。

“我的家事,芈钰大人就无需操心了。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

芈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树欲静而风不止…北戎的老家伙可养了个好女儿,竟想出这一箭双雕之策。既可以报私仇,又能挑拨离间上东与北周!”

赫连淳今日听了于飞的述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芈钰的一番话,正落实了他的猜想。他没有正面回应芈钰,只见他缓步走到窗边,沉声吟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芈钰心领神会,他回到,“良禽择木而栖。上东之内,除了赫连,何以高枝?”

赫连淳满意地笑了。

不日,一只紫翎银爪的渡鸦越江而来,落在了赫连淳的肩上。他打开信件,眉梢舒展起来。上东使团即日便决定启程回国。

一路上,从随从们的议论中于飞得知,东王赫连浦与西宁国的大祭司银月在边境相持许久,双方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为了结束这拉锯战,上东国和西宁国签下了城下之盟,两国的战事暂时告了一段落。

听到银月的名字,于飞不由地心头一紧。想当初,东王赫连浦带兵横扫西宁国东部要镇,所向披靡,西宁国皇军完全不是对手。眼看战事告急,西宁皇连夜带着皇后和皇太子到神庙,祈求大祭司银月远征。

“当今世上,唯有你能与赫连浦一战啊!”西宁王如是说。

不料银月却再三推搪,说自己只是神使,国家大事理不得。

西宁皇无奈,只好承认教权至上,皇权下移,把军事大权交到银月手中。银月成为这个国家军队的最高统帅,至此皇室大权旁落。

银月出征的那一天,神庙里的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相送,于飞低着头,默默地恭送队伍离去。送别仪式后,于飞独自走在路上的时候被一个黑衣人捉住,拉进了密室。在她以为自己要遇害时,那人却落下兜帽,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你不是已经走了么,为何还要折回来?”

“我要是不假装离去便逃不过她的眼睛。”他摸着她的唇,若有所思,“于飞,等我回来便是她也不能再阻止我们在一起。”

于飞想到,银月生平最痛恨赫连一族,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如今在赫连淳身边,他得把她挫骨扬灰才能泄心头之恨。

赫连淳似乎察觉到她的忐忑,便拐着弯向她打听发生什么事。

于飞有些诧异,没想到他是心思如此细腻的人。她自己掂量着,不好与他全说,只告之是因为离西宁越来越远,有些思乡。

赫连淳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说,“霏霏,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天岭南脉悬崖林立,到了东南隘口,峡谷穿山,北凌河奔腾汇入天河。这几日沿着崎岖的山路行走,多有颠簸,于飞觉得恶心难受,想说与赫连淳听,又怕人议论她矫情,只好按下不说。行了七八日,终于来到上东国的关隘北凌关。

北凌关建于山谷最狭隘之处,地势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曾据天险,使北方诸国联军,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宏伟的要塞不仅是上东抵御北境入侵的第一线,也是茶马古道的枢纽。

上东使团刚到关口,一队等候已久的卫兵马上前来迎接。

狮鹰兽上的于飞往下看,雄伟的闸楼两旁人潮涌涌,皆是等候入关的商贾。两边烧焦了山坡上立了五个桩,三个是人桩,其余两个是不知哪里来的怪物。

那三个人桩都是金发的少女,年轻的身子被木桩贯穿钉在地上,皮肉开始腐烂,密密麻麻的蛀虫在上面蠕动。她们的眼球已经被秃鹰吃掉,只剩下空洞洞的眼眶,在幽幽地看着过往的人。

一阵强烈的不适感传遍于飞的身体,她忍不出颤抖起来。背后的赫连淳似乎感受到她的异样,他紧紧地抱着她,说道,“霏霏,别怕,你再也不是她们,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