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残雪
林烟已经孤零零在白提上驻留了许久,西湖淡波凝结成梦一样轻的冰,凉薄的雪柔柔覆盖了曾经青雾样的,冬柳的枯枝。林烟表情默然的伸出手,一片枯黄的叶子悠悠打着旋儿飘然在他没温度的手心,叶子打了个颤,又颤巍巍从他指尖滑落,叶子掉落声惊碎了湖面梦样的薄冰,往事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进苏杭的浅冬。-
紫尘郡主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一袭劲装一飘白绫一骑轻尘,便从塞北大漠星夜飞驰到了中原高手林立的擂场,西夏王朝为她闹翻了天,她只是窃喜得之不易的自由。一路快马加鞭的潇洒,到达擂场正是雷峰夕照的日暮时分,白色悠然的白塔正见证着一场场残酷的比武,紫尘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布衣的汉子扭打在一起,嘴角一勾,轻蔑的语气细细从遮面黑纱后溢出:‘还真是积贫积弱的宋,这样孩子似的嬉戏竟也是比武?’话语刚落,一阵旋风般强劲的掌力便迎面击来,紫尘仰身一个天女散花轻轻巧巧避开,清水样的眸子里笑意流转:‘无伤那老秃驴却是死了么,教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子无伤掌丢人现眼,毁尽一世英名。’婉转妍丽的音色如同月下清泉飘渺在绯红的雷锋塔下,众人诧异的追寻声音源头。“尊师的名讳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叫得的,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人上有人,看掌。”众人只觉的脸庞冷风嗖嗖,一个精瘦的老和尚冲紫尘却是杀心已起,紫尘依旧语笑嫣然,一飘白绫舞的如凤翔九天,任凭老和尚怎样的攻势凌厉始终不得伤她半分,老和尚虎视眈眈招式百变,紫尘却只是左手悠闲地挥白绫,右手闲闲的整理额前青丝缕缕。擂台上的两个罗汉也不再扭打,茫然的随众人看着台下,莫名其妙的混乱场面。混乱的人群中,一个身形俊朗的少年若有所思的看着巧笑嫣兮的紫尘戏弄的老和尚满头大汗的模样,正忍不住要笑,人群中却传来一阵惊呼。少年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一弯接骨木横笛从袖间掏出,他目色沉峻的看着人声鼎沸的方向。-
擂台上霎时又热闹了起来,紫尘被两个青衣人挟持到了擂台,一飘白绫在擂台上空如凋落的樱花雨,被随后追上的老和尚用掌力击的纷纷落落。紫尘脸色煞白,两个青衣人剑尖直指她眉心。人群哗然,不知道刚才身形灵动的她怎么会瞬间被逼至这么被动的境地。老和尚在白绫樱花雨下狂笑,三声便震的众人头晕目眩五脏六腑要移位时,狼嚎一般的笑声骤停,老和尚双袖狂摆,一招雷震九天竟是欲直取紫尘天灵盖,紫尘嘴角血珠如胭脂泪汩汩而出,在青衣人剑下,面对老和尚嚣张近乎欺负人的厉掌,毫无躲闪之力,眼角一滴清泪泫然欲滴,待屠的羔羊也不过听天由命如此。她想过祸从口出,可是贵为郡主的她又何曾想过被欺凌若此,在老和尚掌风几近之时,她用尽力气抬起左手小拇指含进口中,里面是皇母家传的死药,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指尖一入,紫尘便悠悠倒地,左手顺势斜斜向上,老和尚迎面而来的雷震九天掌就这样被她的仙人指路招式给破了,怒不可遏的老和尚老羞成怒,劈手夺了青衣人的剑作势要剜紫尘,夕阳一样泪光点点的右眼。一阵空灵的笛声忽的飘来,似有千万竹林的清香,老和尚一迟疑的功夫,剑已在一个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手中成为两截,少年冷眼看着和尚,眼中清冷的寒气肃杀,老和尚不禁惊得退后半步,任凭少年温柔抱了紫尘,将她眼角残泪拂拭干净,款款而去。这少年正是林烟。-
苏堤旁,雾霭沉沉,柳如烟,西湖水澄澈如碧玉梳妆,林烟盘腿坐在荷叶上,笛声浅浅的诉说田园美景。紫尘换了苏州民女的装扮,一双明眸善睐落在林烟清瘦的背影上,脸色弱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她低头静静将笛中音符镌刻,纤纤玉指在酝酿花香的空中轻轻弹拨,不久,最后一个音符随雾气悠散在清晨的缕缕阳光里。林烟左手持笛,右手拂过荷心一滴滚圆的露珠,头也不回的说:“月亮是太阳写给夜的情书,而露珠是夜留给太阳思念的泪。多么像彼岸花,花叶不相见。姑娘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自当好生歇息,江南春寒很伤身体的。”“皇母家传的毒药是几乎无药可解,你却怎的救我回看人间的?”紫尘微微抬首疑惑的问,林烟不紧不慢逗弄着露珠,眼中有了笑意:“我自是有办法,你我也算有缘,既然遇见了,就在此多逗留几日待复原了再走也不迟。我今天要去城里,你一个人待在这也闷,不如随我去看看苏州的繁华可好?”紫尘淡白的脸上因这个提议,而忽现孩子气调皮的欣喜神色:“如此甚好。那我们快出发吧,可以大饱眼福啦。”林烟一副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得意表情,一个鲤鱼打挺近身到紫尘三尺外,一招妙手回春牵了她袖口,展开飞檐走壁的绝佳轻功向苏杭最热闹的小巷奔去。-
石砌的临水古巷幽深,沿街店铺刚把门板拆放在旁,掌柜的算盘还没有噼里啪啦地打得欢实,学徒们已经把泛黄的账本码得齐整;茶馆的招牌还没有迎着春风舒展开,茶香早已在铜壶中泛起了鱼泡;一面青砖墙还没完全苏醒,却已零零碎碎传出评弹人调筝捻弦的声响;挑担的卖油郎-
软软的吆喝声和着溪水潺潺倒也不烦人,紫尘就在江南漠漠清寒中好奇的打量着这一切,这一切不同于她自小见惯的草原荒漠。一路走走停停,走过刚睡醒的小巷,走过高宅府邸,走过柳树依依的石桥,走过荷叶田田,拐了几个弯,林烟带她停在了一个店面很大很气派的丝绸店前。这个丝绸店显然年岁已久是老店了,门框上深红的漆已斑驳上了岁月的痕迹,一方古旧的牌匾依稀可辨墨书“敕造吴园”,再向上望去,只见青灰色板瓦覆上露珠润湿的泥土,以及探头探脑惬意的的打着哈欠的嫩绿小草。紫尘暗自心细打量的时间,耳畔传入林烟波澜不惊的低沉音色。“这是家很有脾气的丝绸店,以前是给皇亲国戚做华服的,澶渊之盟后,朝臣意见很大,纷纷辞官告老还乡,圣上忧心国事,便遣散了一批能工巧匠。这丝绸店的老掌柜就是那些人之一”,林烟目光幽深如深潭,本宁静似水的表情顿时溢满愤懑痛苦:“眼看就要打赢的一场胜仗,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泱泱大国何以苟且偷生,偏安一隅到如此境地。”一双修长凝玉的手陡然狠攥,青筋暴起微颤,手背隐隐有白气蒸腾,紫尘真气逆行郁结,乌青的面色竟是咳血的前兆。紫尘心疼不已的看了看他,低首从土布窄袖里柔柔伸出梅雪般秀雅的双手,动情的托了林烟愤怒的右拳,妥帖的放在心口温润的的位置,低眉的瞬间,清泪顺着她玫瑰样柔嫩的脸颊滑落,不偏不倚正滴在林烟拳背,林烟一震,清泪又毫不眷恋的滑下手背,跌入虚空,林烟右手牵了紫尘,左手一招鹞子翻身,反手抄起那滴泪,捧在手心,脸微红的看了那滴溜溜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嗫嚅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似的的俯在紫尘玲珑的耳边说:“尘儿,以后不许这么娇滴滴的总落泪了,我会难过的。何况没有人能让你哭泣,不爱你的人不值得落泪,爱你的人不会让你泪落,我喜欢你。”语罢,微抬首,吻干了手心被朝阳映射的熠熠生辉的清泪。紫尘面色比初阳还绯红悱恻,逃之夭夭的灼灼光华映衬清媚如溪的美瞳,宛若绚烂的彩霞落入眼眸。秋波暗送,濡湿的空气也温馨,紫尘什么也没说,只把象牙白的秀气下巴靠在了林烟清遒肩上,垂下睫毛眨动的眼脸,爱,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错,女孩子终究是矜持的,即使是北疆的紫尘,也只是一笑饰百情。“看来我们店今天是有喜事啦”。老裁缝穿了银灰的长袍笑吟吟的磕着烟斗,倚着吱拗作响的木门一句话羞的卿卿我我的两人霎时分了开更加红了脸,手却依然牵了不肯分开。“呵呵,我这糟老头子不解风情,惊扰了二位,不如来小店小憩,给老朽一个赔罪的机会如何?”说完,龙吟般爽朗的笑声绕梁不绝,似是忆起了自己年少轻狂的那些风花雪月。“小生正有此意,此番叨扰前辈,是为了给尘儿寻身合身衣裳,吴店绸缎扬名赤县,是以寻名而来。”林烟躬身朗声道。“你太客气了,还请二位进小店看看有没有布料看上眼的。”老裁缝嗅嗅烟斗,心满意足的喷出一个圆烟圈,打个响指,一个穿着很是讲究的小伙计应声来到门边,礼数周到的作势请林烟紫尘入内,莲步缓移,款款拾阶向上,深红大门里别有洞天,地面是精致昂贵的金丝楠木,四根门柱上分雕刻了雪中松,雨中竹,墙角梅,空谷兰。两角都有金质的香炉,香雾缭绕,熏香袭人。墙壁上挂满颜色绚烂款式多样的各色布料,厅中央是一个蝉翼的屏风,画了慵懒的簪花仕女图,绕过屏风的内室,一张古朴凝重的八仙桌占据了全部视线,上面铺展了一件广袖长衣的王女服,一个小伙计正专注于裁边,内室的墙壁挂了好些件或优雅舒展,或高贵泛光,或素面窄短的衣服。“老家伙诚心赔罪,二位不要再谦让了,这件王女服就是谢罪之物了,倘若你二人推辞不受,老家伙就该被月老责罚了”,老裁缝敲敲烟斗,小伙计立马上前,铺展襟前手帕接住烟灰,“小张,快去拿裘尺给这位姑娘仔细量身裁衣,金丝滚边,领口腰身下摆要特别注意收好,现在春寒的冷劲没完,再做一个狸猫皮小外套。”叫小张的伙计小心收了手帕,放在八仙桌脚,眼眉低垂的拿了尺子,恭敬的站了:“还请姑娘过来量体裁衣。”紫尘偏头用询问的目光瞅瞅林烟安笑的侧脸,林烟扭头:“老师傅的心意,我们就接受了吧,他老人家的好,总是有机会报的。”伙计见两人应允了,便上前小心比量,轻声告诉伏案八仙桌的同伴数字,林烟和老裁缝聊了一会的时间,伙计便收了尺,两手贴于衣前,低首道:“老掌柜,已经良量妥帖了,两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做好。”老师傅点头笑,白胡子吹得老高的对林烟说:-
“走走,我们去书场听会书,几盏茶的功夫就可以拿成衣了。”林烟爽快答应:“如此甚好,我和尘儿正是要看苏州温婉的小桥流水,一路走过去,又听了评弹,尝几碟苏帮小菜,吃几盏绿茶,不虚此行。多谢老前辈。”再出来已是几近晌午,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紫尘笑嘻嘻的看着田田荷叶间的小船慢悠悠穿梭来往,用心听着春风问候古石桥的别样音响,用心嗅了空气中香涩的茶味。林烟和老裁缝一路探讨着家国大事,两人针尖对麦芒,英雄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各抒己见,不亦乐乎。老裁缝带着江流一无赖的嬉皮笑脸的说,林烟则一副士林华选的儒雅风度,紫尘看着这两人,不禁笑老裁缝老顽童。三人就这样有说有笑的一路沿石板路走到了一个阁楼前。“这是苏州著名的书场,评弹状元都会在这里说书,我们进去瞧瞧今个是哪位话人露面表演。”老裁缝性质颇高的引他俩进了阁楼,里面人很多却是颇为安静,人们都是闲适的坐了藤椅,老人们捋着胡须端着兔毫盏吹着白沫,年轻人多左手持书卷,右手捧了闻香杯,细细嗅着茶香。这里果然是书场,静谧的让一向吵闹的紫尘都忍不住安静了下来。老裁缝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刚站在书场门口,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掌柜就停下手里的活计向他摆摆手问好,布衣伙计立刻选了临近舞台的座位招呼他们就座,黄衣伙计滚烫的铜壶就给三个紫砂茶杯倒上了浓香的铁观音,布衣伙计用青瓷小盘盛了,一杯杯双手奉给三人。紫尘刚学了林烟缓缓摇头吹了吹浮着的茶沫,抿了一小口茶,就听见身后人群的掌声响起了,抬头一看,舞台上一男一女正登台,男的戴了瓜皮小帽,正中一颗明晃晃的黄珠,碧绿的对襟衣服,提了蛇皮二胡,坐在红木高椅上。女的一身荷藕白的丝质曳地长裙,绣着鸳鸯红叶,盘了新月髻,低眉顺眼的坐了硬木板凳的前端,身姿挺拔,眼睛滴溜溜的一转,把随后布衣伙计递上的琵琶缓缓抱在了怀里,弹拨了几声,轻捻慢挑的奏了几声,便樱唇幽起,不紧不慢的说道:-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贵妃独坐沉香榻,高烧红烛候明皇.短吁长叹泪两行.想正宫,有甚花容貌,竟把奴奴撇半旁.衾儿冷,枕儿凉,见一轮明月上宫墙。劝世人莫把君王伴,伴驾如同伴虎狼,君王原是个薄情郎。倒不如嫁一个风流子。朝欢暮乐度时光,紫薇花相对紫薇郎。”评弹女樱唇启,珠玉吐,琵琶铮铮,二胡如泣如诉,闺怨之期期艾艾情立刻寒透每个听客的心。紫尘本听不大明白吴侬软语的唱词,却也觉得幽怨陡升心尖,回顾四周,持书卷的年轻人以书托腮冥想,白须老者多闭眼靠着椅背沉浸其中,嘴里还念念有词,整个书场比先前更加安静,却也多了分说不出的怜悯哀婉。“评弹有上手下手,那个拉二胡的就是上手,弹琵琶的就是下手,这些艺人优伶虽然演奏的好,唱的有板有眼字正腔圆,腰板也挺拔笔直,可脱了戏服,唉,地位还不如这些打杂的。当今皇上喜欢琴棋书画,这些伶人日子还好些。我们再听几首,就回吧。”老裁缝颇惋惜的说,仿佛也是感怀自己的雨打浮萍的一生。玉蜻蜓听完,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老裁缝起身抖抖发麻的腿,拿出银子招招手,布衣伙计立马行来,弯腰双手接过一锭银子塞进衣襟,又小心搀扶了老裁缝,林烟牵过紫尘也随其后出了书场回裁缝店。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情真意切,似乎在和大地卿卿我我执手话别。紫尘一路蹦蹦跳跳左手拉了老裁缝布满老茧的大手,右手拽了林烟秀气的手,对着熙熙攘攘的巷子东瞅西看。一会笑着让林烟看卖糖人旁边金色透明的各色糖人,一会揪着老裁缝的长胡子要给他画脸谱,一会又买了画着花鸟的丝绸手绢,流苏绢扇扮小家碧玉,一会又装模作样的扮女婿品六道茶,逗笑的三人一路合不拢嘴,玩笑不停。最后当紫尘戴了女皇面具雄纠纠气昂昂的站在丝绸店门口,左边的老裁缝津津有味舔着龙形糖人,右边的林烟襟前别了粉色绢帕,手里还勾了贵妃扇,两人活像女皇的哼哈二将,这样一幅画像,让店里伙计差点惊掉下巴。紫尘母仪天下的端庄神态只保持了一分钟就忍不住原形毕露笑得前俯后仰不顾形象,老裁缝也粘了一身金黄的甜蜜糖糖,伙计把三个童心未泯的大小孩请进店,取出王女服,这回轮紫尘讶异了,她小心翼翼上前试穿,不相信的说:“这么漂亮的衣服是给我的?”老裁缝歪了脑袋:“不然么?给我这个老骨头?这是栖霞霓裳”,他踌躇了一下,继续说,“以前在宫里,有次和议,皇上让我做衣服给西夏公主,以增加谈判筹码。说要有先秦蒹葭女的清纯无暇,也要有杨贵妃霓裳羽衣曲翩然旋转的轻盈,还要有太平公主的雍容华贵王女气度。当时难煞了我,刚有想法还没来得及裁剪,就卷铺盖被赶出了宫,这不,闲居的这几年,一直用心在这件衣服上,今天这件衣服就要完工,就遇见你们,也算缘分难得。快哉快哉,老朽收你们为义女义子如何?”他说的兴致颇高,紫尘脸色阴晴不定,把玩着衣服,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才敷衍的哦了一声。老裁缝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只是心情特好,也管不了那么多,大手一挥,嘱咐伙计晚上杀鸡宰羊要认亲。林烟在一旁看着长裙也是爱不释手,底色是晚霞一样出淤泥而不染的荷红。从上到下颜色渐深,领口是淡如樱花的嫩红宛若透明,到腰间已是艳若桃李妖娆的的胭脂红,上身收腰,娇俏的恰到好处,下摆层层叠叠的鱼尾形,轻轻旋转便摇曳生姿舞成盛开的荷花。紫尘随伙计去后院换衣加装饰的小物件,待出来时林烟一瞥就乱了心神,老裁缝欢喜的看着。紫尘穿了王女服,静如闲花照水,动如天仙凤舞,莲步轻移,步步生花。广袖略展,便如琵琶半遮面的娇羞,近看来,髻上插了蝴蝶形的银饰翩翩起舞,耳上坠了珍珠明月铛绚烂如彩练,颈间戴了海浪状的吊坠,藤蔓一样柔软的感觉,腰间系了浅蓝绣花飘带,佩了玉袂,裙底一双鸳鸯戏水的绣花鞋若隐若现。紫尘莞尔一笑,哼唱起了一曲空灵的歌谣,边唱边喝歌而舞。声音婉转如黄鹂,舞姿动人若天鹅引颈,加之长裙飘飘,真像人间幻境。林烟却脸红了,这曲子正是那日清晨他笛子吹奏的,没想到紫尘记性这么好。曲罢,林烟上前轻轻帮紫尘用绢帕拭细细汗珠,三人一起吃了点心,月色很快就清朗的拥抱了小镇。
丝绸店后院很大,竹林茂密,曲径通幽,回环曲廊,流觞曲水,潺潺水声伴了鸟鸣,清风明月绕了玉带桥,说不出的诗情画意。老裁缝指引二人在院子里转悠:“一会就简单办仪式,等月亮升起来了,我们去桥上赏月。”说着到了一片青草莹莹的空地,萤火虫的点点光亮把这里点缀的亦真亦幻,月光倾洒铺银霜。紫尘林烟十指相扣专注地看着这动人的美景,三人站定,家仆便捧了一个方盘,上面中国红的绸缎上放了一块明晃晃的玉佩,银杯里摇荡着猩红的液体,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一方绢帕。三个精致的青铜觚里琼瑶佳酿香气袭人。老裁缝说:“玉佩正面我已刻了收你们为义女义子的誓言,我们仿古代侯马盟誓,银针破指让血见证誓言,,饮酒以为结束。”说完,便双手作拱,像明月深深一拜,随后直了身,气运丹田,说:“苍天作证,明月为鉴,今我老吴收林烟紫尘为义子义女,必待他们如至情血亲,如违誓言,不得好死。”林烟一震,连忙偕了紫尘说:“皇天后土,清风为证,今林烟紫尘认吴前辈为义父,誓事之如生父,患难与共,毕孝毕敬。如有不恭,则无后矣。”说完也是深深鞠躬,老裁缝听完哈哈大笑,抚掌捋须。而后神采飞扬的取了银针,刺进左手中指,血丝渗出,右手取了玉佩,将血迹涂了一行誓言,另一家仆连忙取了绢帕要给他擦拭,林烟已先他一步用嘴含了义父的手指,然后撕下衣襟一角给他包扎。老裁缝眼眶湿湿的笑。紫尘毫不犹豫的结果滴血的银针刺进左小指指肚,殷红的血迹涂了第二行誓言,林烟有点心疼的看着她,不等林烟包扎,她已自顾取过绢帕缠裹起来,只是血丝依然渗出。林烟担心的看了她一眼,她理都不理,林烟无奈取了银针那样做,涂抹了第三行。老裁缝大手拿了三杯酒,分给二人,三人以袖遮面,举起觚一饮而尽。仪式完毕,老裁缝拿了血迹尚干的玉佩,从怀里取出一丝金线;-
细细绞成双股穿了玉佩给林烟戴好,玉光辉映月色迷茫,本就英气逼人的林烟霎时宛如神人,清秀笔朗书生气混合刀光剑气的凛冽,这回轮到紫尘目瞪口呆的花痴了。老裁缝眯眼笑,独自前行站在玉带桥上,顽皮的呼唤林烟紫尘赏月。那玉带桥是精致的石桥,造型优美好似采荷女纤腰间的飘带般柔美舒展,又如睡美人娇卧香榻般慵懒缱绻,不胜娇羞。明月高悬,白玉盘映在清波中静谧温婉,徐风轻抚湖面涟漪旖旎,白玉盘微微皱眉了,犹若被晚风轻薄呵了痒。紫尘林烟就这样牵手踏波前来,幸福的红晕,桃花绽了容颜。桥上三人安静吹着凉丝丝的晚风有半个时辰,林烟轻轻拥着紫尘,闭眼感受恬静甜蜜的时光悠长。这时竹林深处弥散了女子拨弦弄丝的轻唱声:“春来时江水绿如蓝。风剪了杨柳氲河面。竹蒿推扁舟入画卷,烟雨画江南,桃花映人面。青石板小桥十三阶,孟河花灯烂映天边,愿为君数尽千百盏,中天明月满,执手共来话婵娟。江南三月看烟花,四月落英浸晚霞,临水清照弄蒹葭。熏风吹,细雨
洒。只盼花满江楼幽香化清茶。百花酿,倾夜灯,鸾凤栖花。待秋时枫叶燃远山,风携了金碎落窗前。只为君拨动这心弦,中天明月圆,举杯再来话婵娟。江南八月酿桂花,九月重阳茱萸插,把臂登高望天涯。”唱完便是蛊惑人心的筝声蝶舞般翩跹了整个竹林夜海。老裁缝注视着竹林深处,缓声道:“夜冷天寒,老父我先回屋了,你们也早些回房歇息。我让下人收拾好了西厢房给你们好生休息。”林烟回道:“义父,不敢当,等会我便带尘儿回我那断桥边的陋屋,明日还有要事。”老裁缝呵呵笑:“好的好的,年轻人喜欢变化的生活,我老了,只在老屋等待风烛残年了。随你们去了。也是要闯荡一番见见世面才好。”语毕便转身欲走,家仆上前搀扶了他回前屋。银波荡漾上的玉带孔桥只剩了林烟紫尘,紫尘靠着林烟,闭眼低语:“林儿也愿与我看似剪刀的二月春风;在三月烟花下扬州;四月用新火试新茶;五月观了落英缤纷,嗅了芳草鲜美;六月走在乡间的小路看麦浪滚滚,孩提嬉水;七月感受流火热烈,想象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也有晴;八月品了桂花佳酿,拈了丹桂飘香;九月华山之巅执手天涯;十月赏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十一月再看霜叶红于二月花,十二月等待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月看爆竹声中一岁除,二月看烟花绽成月圆?”紫尘温柔的缓声说完,秋波沉醉了林烟的深眸,林烟俯身一亲芳泽,溶溶月色一般氤氲的声音说:“愿意,不仅春夏秋冬,草木枯荣,而且岁岁年年,永永远远。在天愿作比翼鸟,造地愿为连理枝。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宁负苍生不负卿。”紫尘泪光扑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两人拥吻良久。明月悄悄藏进云里,也羞红了脸。林烟痴痴看了紫尘,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解下玉佩的金丝,深情望一眼紫尘,咬破了指,血流滴衫,紫尘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潇洒用金丝在玉佩背面用瘦金体刻了上邪的誓言,血涂其上,系好玉佩,牵起紫尘的手:“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可你破指我会心疼的,一个仪式而已,不必在意。来,天色太晚了,我们从前厅出去,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如何?”紫尘抿嘴点头。-
深深庭院固然已经人眠静谧,街上却依然花市灯如昼,小河里花船来往,小曲声不绝于耳,脂粉香香透了夜色苏州,沿街书场茶馆是打烊了,一些街边小贩的铺子却热闹非凡。林烟轻车熟路的带紫尘走进一家灯具店,买了两盏袖珍荷花灯,一个孔明灯,一把红烛。紫尘不知所以的看着他欣喜的买着,也不禁被他的开心劲感染的笑了。置办好了,又转身进了乐器行,买了一柄细长小巧的竹笛。随即展开绝顶轻功,掠湖面,踏树梢,一袋烟的工夫便看到了西湖老屋。
紫尘正要施展凌波仙的幻影移形法进屋,林烟眉头一皱,定睛看着亮灯的房里影子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