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几醉

晨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房间内的泼墨山水锦绣屏风上,光点斑驳,恍若浮生的光影一一在眼前展现。

段天宸利落地扣好腰间的麒麟玉带,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萧云绾,大步走出了房间。

门外侍候的侍女立即迎上前请安,“奴婢参见殿下。”

“等一个时辰后进去服侍娘娘,到时再重新准备一份早膳。”段天宸淡淡开口,突然想起她未带陪嫁丫鬟,便吩咐道,“你以后就跟着皇妃,知道吗?”

“奴婢遵命。”侍女恭敬低头。

萧云绾醒来时,浑身酸软无力,看向床外才发现段天宸已不在身边。

“娘娘,奴婢服侍您更衣吧。”一旁的侍女捧着一套浅蓝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殿下让奴婢以后专门侍候娘娘。”

萧云绾点了点头,忍不住问她,“殿下呢?”

“回娘娘,殿下去用膳了。”心中有些沮丧,他难道就这么不愿陪在她身边吗?

穿好衣服,萧云绾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梳理她的长发。

侍女笑得**,“娘娘长的好美,难怪殿下那么喜欢娘娘。”

喜欢?萧云绾在心中轻轻重复了一遍。他对她不冷不淡,应该不讨厌也不喜欢吧。抬头看向镜中那清丽单纯的侍女,轻笑道,“别奉承我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奴婢叫霜儿。”语气虽是恭敬,却无半分畏惧,隐隐还有一丝傲慢。

这时,进来了一个侍女,“殿下让奴婢告诉娘娘,过一会儿要进宫拜见皇上皇后。”

“知道了,你退下吧。”洗漱用膳完毕,刚出门就看见了段天宸,他看向她,说道,“走吧。”便转身离开了。

萧云绾快步赶至他身边,两人一路无言。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皇宫的天武门。

到了景宁宫,因文崇帝龙体抱恙,他们请过安便离开了。

接着就去了乾清宫。萧云绾本以为请过安也可以离开了,却不想顺德皇后叫住了她。

她有些无措地扯了扯段天宸的衣袖。段天宸顺势轻握住她的手,声音依旧淡若无纹,“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说完走了出去。

顺德皇后面容沉寂,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威严,“你很怕本宫,是因为那些传言吗?”

“儿臣不怕,儿臣只是不知该如何讨母后欢心。”萧云绾镇定了一下自己,诚恳开口,“儿臣从未相信过那些传言。”

“你凭什么不相信?”顺德皇后轻声一笑,“本宫确实曾让雪妃堕胎,赐妍嫔鸩酒。”

“若真是这样,为何母后甘愿被父皇冷落这么多年呢?”萧云绾不解地反问,在看到顺德皇后微有哀色的面容时,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你一个局外人都可以看清的事,为什么他就是看不清呢?”顺德皇后微闭双眼,笑容苦涩万分。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父皇也许是身不由己。”萧云绾轻声道。

顺德皇后只是沉默着,良久才淡淡开口,“你爱宸儿吗?”

“爱。”萧云绾没有半分的犹豫。

顺德皇后一怔,继而舒心一笑,又有些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如她这般直率认真。这份相同的固执让她很快认可了萧云绾。“你先退下吧,宸儿还在等你。”

“是,儿臣告退。”萧云绾向后退了一步,又犹豫着开口,“母后可不可以告诉儿臣您和父皇的故事?”

她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曾经相爱的两个人走到了永不相见这样的地步?

顺德皇后握着薄胎青瓷茶杯的手一顿,“下次吧,下次母后讲给你听。”

她突然改口的“母后”让萧云绾欣喜万分。萧云绾行完礼便离开了。

晚风幽凉,清月浅泊。七皇府前院后院檐角重重,在月色里模糊成线条分明的暗黑剪影。

段天浔伫立在窗前,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本以为虽然云绾嫁给了别人,自己还是可以坦然面对的。可是,他似乎高估了自己。

近卫秦安刚进门就看到了他萧条孤寂的背影,知趣地站到了一旁。

“母妃有什么事要交代吗?”段天浔斜睨了一眼秦安,脸上有些玩味。

“回主子。”秦安恭敬地回答,却被打断。

“我已经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的主子,你的主子是母妃。”段天宸微微一笑,满是无奈。自从十岁那年,秦安就跟在他的身后。明明年龄相近,却始终一副千年不变的表情,让人看着就不爽。

“回主子。”秦安并不理会面色已经很黑的段天浔,依旧冷硬而恭敬地回道,“娘娘让我转告主子,明日的狩猎大赛定会让主子夺得彩头,到时候皇上问主子赏赐,主子什么都别要,娘娘自有打算。”

“知道了,你退下吧。”段天浔心中冷笑,他岂会不知道母妃的打算。无非是让他获得父皇的垂青。宫中的哪个女人不是这样,争宠,争风吃醋,连儿子都是她们手中的筹码。否则,母妃也不会不顾他的意愿,执意想帮他争夺太子之位了。父皇龙体抱恙,太子又至今未立,不知有多少人眼红。

可惜他对那太子之位毫无兴趣,只想做一辈子闲云野鹤。

一缕轻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窗台上,窗台宛如铺了一层霜雪。

萧云绾从梦中醒来,一摸身侧,段天宸却不在身边。她心中一慌,立即睁开了眼睛。走出房间,才发现段天宸负手立在庭院中。

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肌肤隐隐有光泽流动,如白瓷溢光。衣和发在夜风中微微飘拂,墨色长袍仿佛已经融于黑夜。那样的好看,却又那样的孤寂。

“你有心事?”萧云绾走进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既然爱他,就应该懂他。

段天宸闻言转身看向她,幽深的双眸中却没有惊讶,“你怎么出来了?”他看到她只穿了一件中衣,剑眉微蹙,“回屋去,我的心事不需要你过问。”

他的冷漠让萧云绾有些无措,却仍是含笑看着他,“明天还要狩猎,你早些休息。”说完转身进了屋。

段天宸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眼中滑过一抹哀戚。月光幽冷地照着,那样安静,仿佛能听到院中落花飘落的声音。

艳阳高照。围场内,鼓声震天。大队宫中侍卫围立在御座四周。

“今天的彩头是只套了金项圈的红狐,谁射中它,朕重重有赏!”文崇帝披着金色纹龙披风坐在御座上,一脸的兴致盎然。

“时辰到,开始!”一声锣响,诸多皇族子弟疾驰而去。

树林里,悄寂无声,只有细微的摩擦声。段天宸拥着萧云绾慢慢地骑着马。从一早她看起来就一脸清冷,想必还在意着昨晚的事。

“对不起。”他贴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

萧云绾一怔,只觉心中一阵酸暖。原来,他并不是一点也不在乎她的。

不远处,枯草丛中一抹红色分外鲜明。段天宸快速从背后箭囊里抽出银箭,挽弓搭箭。

突然,一支箭带着风声从背后直直射来。“小心!”段天宸猛地将萧云绾压在马背上,手中的银箭斜射了出去,背后的那支箭穿过他们上方射进了正前方的树干中。

抱着萧云绾翻身下马,段天宸上前拔下箭,仔细端详了一番,幽幽地吐出三个字,“段天浔。”带着森森的寒意。

“天浔?”萧云绾一脸震惊和疑惑,“不可能是他。”

“走吧,段天浔现在应该已经拿下彩头了。”段天宸平静地说道。

回到围场时,众人几乎已经到齐。那支戴着金项圈的红狐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一名内侍上前拔下红狐身上的银箭,看了一会儿,对文崇帝说,“启禀皇上,确实是七皇子的箭,是七皇子射中的。”

“天浔,你想要什么赏赐?”文崇帝双眸中充满了欣赏,含笑问道。

段天浔一身淡紫色长袍站立着,更显俊美飘逸。位于文崇帝右侧第二个位置的沐贵妃正含笑看着自己出色的儿子。

段天浔并未十分兴奋,只是上前缓缓开口,“儿臣想要---”他抬头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微变的沐贵妃,停顿片刻,说道,“儿臣想要雪舞寒纱。”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最为震惊的莫过于萧云绾了。

文崇帝面色平静地沉默着,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雪舞寒纱是雪妃的嫁妆,而雪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那时还是文崇二十一年。皇家晚宴上,众人兴致正高。宫廷乐师突然停止了弹奏。正当众人疑惑不解时,**空灵的乐声丝丝渗入凉辞殿。漫天白雪从大殿上空纷纷扬扬地落下。蒙着白纱的女子一袭白衣,在雪中翩翩起舞。赤着的玉足上挂着精致小巧的银铃,随着舞步的翩跹发出清越的声音,蛊惑着人心。

一舞终了,女子跪在殿前,仰视着天子,缓缓地解下了脸上的白纱。

一时间,众人都屏息凝神。

白纱滑落的那一刹,天子的心也随之沦陷。

西域的使者离席上前恭敬行礼,“雪颜是我们王上最宠爱的公主,雪舞寒纱是我们最珍贵的宝物。今日一齐献给圣上,承蒙天朝的恩泽。”众人一片唏嘘。

国色天香的美人,沾雪不湿的雪舞寒纱,开创了西域和大宁国几十年的友好局面。而雪颜被册封为雪妃,盛宠不衰。

只可惜红颜薄命,文崇二十三年,雪妃被顺德皇后谋害难产而死,逝于若雪殿。雪舞寒纱也被锁进了藏珍阁。从此,再无人敢提关于雪妃的事情。雪妃已经成为大宁朝的一个禁忌。

良久的沉默后,文崇帝一脸探究地看着段天浔,语气很轻却透着骇人的严厉,“天浔,你可知你一句话,朕就可以判你死罪?”

“儿臣相信父皇金口玉言,定不会食言。”段天浔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恐。

“那你告诉朕,你为什么想要雪舞寒纱?”

段天宸的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他缓缓开口,“因为儿臣曾答应过一个人,无论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她说她想在雪中跳舞,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一般的舞衣遇到雪就会潮湿,只有雪舞寒纱不会。所以,儿臣恳请父皇成全。”

萧云绾突然就想起了那些年的冬天,他陪她煮酒下棋,陪她骑马赏花。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从不会遗忘。从五岁那年他救了她一命开始,他对于她的意义就不仅是朋友,而胜似亲人。

文崇帝一脸感慨,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君无戏言,明日朕会派人送到你府上。但是若有下次,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幸运了。”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这时,一名侍卫来报,“启禀皇上,属下在林间发现一位中箭昏倒的女子。”“围场内怎么会有人?!”文崇帝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不悦。若此事传到民间,皇家颜面何存?“还不快带上来。”

不一会儿,两名侍卫就将一个昏倒的女子带了上来。由于失血过多,女子面色苍白。从她的穿着打扮看,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箭是谁射的?”文崇帝眼中含怒,沉声道。

“回皇上,这支箭应该。。。应该是。。。是二皇子的。”

皇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天宸,到底怎么回事?”

段天宸看了看昏厥的女子,抬头道,“儿臣确实射偏了一箭,但是不是射中了人,儿臣还不能确定。”

一旁的九皇子段天祁轻笑道,“既然是二哥无意射出的,那就由二哥带回府医治可好?”

段天宸轻扯嘴角,略带嘲讽,“九弟如此肯定,莫非九弟亲眼看见了?”

段天祁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那到没有,臣弟不过凭事实说话而已。虽是误伤,但也有损我们皇家的颜面。二哥身为皇子,将这位姑娘带回府医治又有何妨?”

“就依天祁说的办。朕累了,起驾回宫。”文崇帝眉头微蹙,有些不高兴地起身。

“儿臣遵旨。”段天宸低头行礼。唇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他果然还是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