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皇帝两小无猜

一场雨后,大昌宫廷上空一碧如洗,那扯碎的云肆意漂浮,东游西荡。

有些阳光,攒了光就渐渐燎人起来。

李缺下朝过来时,我正在给院子里的花卉浇水,他说,“这个时候太阳烈,浇花不好,说完便进了屋子。”

他鲜少这样不理我,闷声闷气的进去了,似乎脸色极不好,我有些困惑,便扯了他身后随侍小顺子问问,“陛下今天怎么了?”

小顺子也委屈,“娘娘,我们也不知道,早朝下了,就摔了折子又摔杯子的。我们还指望着娘娘给劝劝呢。”

“那早朝都议了什么啊?”

小顺子挠头,“也没议什么,就是九王爷提了些南方进入夏季会多雨,让拨款修堤坝,减少涝灾。”

修筑工程防水患,又怎么会让李缺这么不高兴。我又问,“九王爷还说了什么旁的事没有。”

小顺子思索半晌,摇头,“没有了吧。哦,不过我敲着皇上就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开始生气的。”

“哦,可能是夏季火气盛,容易闹脾气。我嘴上这样说,脚也已经朝内殿走过去了。”

阳光晒在朱栏红瓦上,熠熠光芒如铺金,我这才感觉热了起来,让人去取了冰块置进内殿。

椒房殿内外两殿,东西两厢,规格很大,便是那层层叠叠的幔帐都垂了上百条,白天挂起来晚上又放下实在费劲儿,我便让人不再管它。反正夏季一到,挡着冰里的寒气,屋子也更凉快。

李缺就坐在层层幔帐后面的一方矮塌上,那榻搁在窗边靠着,隔着窗棂能看到院子里的一排花草。近处摆着那铜衾笼子,冰块白如澈玉,寒气丝丝缕缕的浮出来。

我过去坐了,见他眼睛也看着那衾笼,就给他递了条小毯子,“你坐的近了些,一会儿身上浸的寒气多了,出去就不舒服了。”

他接了毯子却不用,反倒问,“这东西是谁送的。”

椒房殿这几年虽然深居简出,送礼的人也绝不在少数,我倒是很高兴,喜欢收礼,但孙嬷嬷不让,她说,这些东西收起来很容易回过去就难了。要是那天有人害娘娘,更是防不胜防了。

但李长礼的东西我就没拒绝掉过,往往是我让人送回去,他又偷偷运过来。我为人懒怠,管不过来就不管了。

却没想到今日李缺竟然问起来了,想到今天在朝堂上九王爷惹的他不高兴,我又有些犹豫。

但不知是不是我这一犹豫,他突然愤而起身,一脚踹翻了那个铜衾笼。哐当一声巨响里,冰块轰然坠地,砸出了满地的碎冰渣子。

我和他相识这许多年,他从来没有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我也生气,只认为他这是迁怒,便大声道,“是李长礼送的,你不喜欢也是他送的。你发火我也喜欢。”

他两手握紧,两双黑亮的眼睛又怒又气,两步过来捏住了我的手腕,恶狠狠道,“魏阙,你喜欢他是不是。你们互送东西是因为你喜欢他是不是?”

他盯着我的眼睛,莫名其妙的问了几句。我正要反驳,他已经甩开了我的手,踏着碎冰走了。

孙嬷嬷进来便吓了一跳,“娘娘,你们这是怎么呢,你和皇上吵架了吗?”

我坐在矮塌上生气,揉我的手腕子,鬼知道他在气什么,一来就给我甩脸子砸东西。

“对了,嬷嬷,我最近又送给李长礼什么东西吗?”

孙嬷嬷指挥着人进来收拾,你能送他什么,回回不是说不到两句话就赶走的。

我说,“李缺今天倒打一耙,说我和李长礼互送信物,我还没怪他之前和顾蓁走的近呢。”

孙嬷嬷在那衾笼上扫了眼,让人赶紧抬出去,她过来给我打扇子,“皇上是因着王爷送的东西生气吧。也是奴才大意了,这宫里早把九王爷和您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皇上难免有些介意。”

“我和李长礼能传出什么事?我不解。”

她道,“娘娘没听说吗,前几天九王爷从太后那儿要了个丫鬟,说是声音和娘娘相仿,性子也像。就是和王爷说了会儿话,就被要去了。若说不是因为娘娘,也不能有这样的福气。”

我这才知道,李缺发的什么火,又隐约觉得这火太没道理,便挥挥手,“你看看这殿里还有什么是李长礼送的,都撤出去吧。以后他要再来,直接关外面,就说我不在。”

我又自顾自躺了半晌,思考着我与李长礼互送东西的话,始终觉得有些不简单,却又想不出来。

直到李缺生日那天,我总算捞出了个头绪来。

李长礼身着紫金蟒的便服,腰带系的齐整,正穿梭在群臣里面说话。百灵附耳过来,“娘娘,你看王爷腰上的那个香包和你前段时间做的像不像。”

我扫过去,立刻有些震惊,这可不是一般的像,都是藕合色的外袋,连下面穿的五彩珠子似乎也是一样的,说是我做的,也不会没人相信。

这么一想,我又有些心忧的看向身后的托盘,里面是那两个耦合色的合欢花香包,原本是今天送上去的,但是眼下却有些不合适了。

我正让人撤去,李长礼身着玉白滚云纹的袍服过来了。他来的阵仗颇大,一跪便是波涛起伏的一片人。

他扫了一眼,径直看过来。我们俩这几天都在生气,谁也没理过谁。但我今天想明白是从李长礼那引起的误会,便赶紧起身去迎了迎。他虽面上没什么表情,握着我的手却异常温暖。

我俩相携在高处的台子上坐了,一起享受着群臣贺拜进酒。他的酒量已经比以往好了许多,时不时笑一笑。有大臣提议让人进献歌舞,他也默允了。

丝竹声渐起,宛若天籁。那流云水袖也在觥筹交错里开出迷人的花来。

我无心于这些,看了几个宫女抛袖子,就朝李缺坐近了些。他揽着我,却不说话。

我本想提一提李长礼的事儿,但总怕惹他不高兴,便想着晚上回去了慢慢和他说,“李缺,今晚来椒房殿吧。我有话与你说。”

他转过脸来,半隐在光线里的脸勾出了好看的轮廓,一笑更是夺目。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似乎很开心,正要开口,下面却是一片惊呼声。

群臣眼睛瞪如灯笼,都看向舞池。我也看过去,却正好看见几个舞女结成百花,白纱清飘仿佛淡了人的心绪,却又团簇在一起,托出了一个红裳女子。

我心头一跳,随着那女子的几个凌波微步,已经认出来,那是顾蓁。

她不是身怀有孕吗?怎么又能跳舞了。

她身着一身烈火衣裳,层层叠叠的纱幔仿佛地底开出了一片曼珠沙华,青黑的黛眉,细白的脸,让其它宫女成了陪衬。

李缺锁了锁眉头,似乎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一曲舞毕,顾蓁收了飘渺袖子,如众星拱月般朝李缺行了个跪礼,“臣妾淑妃拜见陛下,以此舞助陛下长乐无极,万岁安泰。”

群臣惊呼,其中最激动的应该是我爹,他啪的砸了手里的杯子,有些不满的看向李缺,又很痛心的看向我。

周围叽叽喳喳,大约议论着,当今陛下竟然纳了妃子,啧啧还是顾家的女儿,揽权可不要太明显,这简直就是养精蓄锐韬光养晦嘛。陛下深不可测啊深不可测。

李缺置若惘闻,盯了顾蓁一眼,又看向我。

我手心直发汗,尽量解释道,“是这样的,顾蓁她,嗯,我……”

“是你允的她入宫。”他将那杯子捏的死紧,刚刚的笑容也似昙花一现。

“陛下,臣妾承蒙太后与皇后看重,才给了这个位分。皇后娘娘也是想借今日给陛下一个惊喜,为您祝寿。”顾蓁巧笑倩兮,招了招手,立即有姑娘送上来一份明黄折子,正是她的册封旨。

我怒火上头,正要起身斥责,世上怎么会有她这种人。李缺一把捉住我的手腕,指着折子上的印戳,质问道,“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你要说的是不是也是这个。”

我说,“李缺,不是这样的。”

他将酒杯掷上案头,酒水飞溅,还未落地,那桌案被他一把掀翻。

后来,他再怎么踏着那狼藉甩袖而去,我已经记不太清了。顾蓁倒是火上浇油的过来捡了地上的明黄折子,又朝我虚行了个礼,“皇后娘娘万福。”

她轻轻起身,顺手将几案上拿了杯酒,“祝娘娘长乐无极。”

话毕,一口饮下。

你有孕不能饮酒,我问,“你不等那个人了吗?”

她偏头,让月光从发梢倾下,唇角勾出笑意,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娘娘,那个人在这儿。多谢娘娘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