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转阴,黑云压下来,让人有些喘不动气,眼看着就要飘雪。
马二毛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骑着白马,挎着藤篮,藤篮里是他的救命草和敲门砖,毅然踏上了前往伏牛镇的道路。
蒙家所在的镇子就叫伏牛镇,镇子不远,骑马半小时能到,顶着风,踏着雪,路不好走。
但是在马二毛眼里,雪是美的,风是暖的,路是顺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像他的心情一样。
走出二三里去,迎面来了两位骑马的大人,之所以叫大人,从衣着就能看出来。
马二毛虽然也骑着马,但是衣衫褴褛,几块破麻布、破兽皮凑起来的衣服实在算不上衣服。
而对面不仅衣衫整齐,外面还套着光亮的铠甲,很明显的执法者打扮。
马二毛立刻翻身下马,跪在道旁,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等两人近前来。一名执法者打量了一下马二毛的装扮,鼻孔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什么时候贱民也可以骑马?”
马二毛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盼着两人赶紧过去,把自己当个屁放掉就行了。
另外一个执法者眼尖,看到马二毛护在身侧的藤篮,问道:“你那篮子里是什么?”
“没什么,一点土产,孝敬镇上大人的。”马二毛浑身一颤,机智地回到。
执法者催马上前几步,拔出剑来,探身挑开盖在藤篮上的干草,看到里面那抹蓝色,眉毛一挑,显然是认出了藤篮里面的东西。
“这土产不如孝敬给我好了,省的你走这么远的路。”
“大人,贱民已经告知了蒙家的大人,这算是蒙家的东西了。”
另外一个执法者有些不耐烦,“一个贱民而已,杀了,东西自然到手,这么啰嗦。”说着已经抽出剑来。
马二毛感觉头皮一炸,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弹跳起身,一个翻身就上了马,一拨马头就往回赶,上马的时候还不忘捞着身边的篮子,这是命呐!
可惜隔得那么近,执法者虽然被马二毛的动作一惊,但是随即就反应过来,长剑照着马二毛的背上就劈下来了。
麻布兽皮可抵挡不住锋利的长剑,马二毛只觉得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连衣服带皮肉已经被剑劈开,血瞬时就流下来了,而这时白马已经在他的催动下迈开了四蹄,往居住点狂奔。
二三里的路程,本来用不了多久,只是积雪颇深,一前一后也是费了些劲才赶回居住点。马二毛在马上扯开嗓子大喊“大家快跑!执法者杀人了,快跑!”
老包首先看到了策马狂奔的马二毛,以及背后追着的两名铠甲光亮的执法者,他只是一愣神的功夫,马二毛已经从他身侧冲过,这时候他才发现马二毛背上那恐怖的伤口。
正欲回头说什么,一道剑光闪来,老包眼前一黑,头颅已经骨碌碌滚在地上。
猎人肩上背着猎弓,正打算与马小毛进荒原狩猎,见此情景,几乎是下意识的摘弓搭箭。
两名执法者没想到会有贱民敢反抗,直到其中一名执法者脖子上插着一支箭,栽倒在雪地上,然后再看猎人和马小毛都已经弯弓搭箭,这才慌了神,掉转头落荒而逃。
马二毛骑着马冲到马圈,一下子栽下马来,背上的伤口太深,这一路折腾,早已是在强撑,眼见是活不成了,只是最后一口气吊着。
看马小毛和猎人过来,强撑着说道:“这个,给到蒙家大人,能换个身份,我不行了,我,咳咳,我害了老包,你们……”
话到这里,终于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猎人并不是一个多么有主心骨的人,瞎子闻声过来,“怎么了?我听着出什么事了?”
马小毛一时间没说话,定定地看着死去的马二毛,一种叫悲伤的东西涌上心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悲伤,现在才发现,只是埋在心底而已。
悲伤在他成为马小毛之前就占据了他整个内心,那时候他还在另外一个世界。
在那一个世界,马小毛叫马克。
马小毛有印象的记忆也不过最后那几个月的时间,这段记忆开始于一场车祸。
飞驰而来的红色跑车,将他与一个女人一起撞飞,女人当场就死了。
他在剧烈的撞击中身体翻滚摔在路边花坛,头部受创,身上却无大碍。
在那一瞬间,他睁着血红的眼睛试图记住快速远去的跑车车牌,可惜那个画面在脑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搅乱了,如同一幅画上泼了油漆,变得模糊不清。
接下来,有人从他怀里带走了女人的尸体,似乎有人带他去了几个地方,似乎不断有人跟他讲话,问他问题,给他包扎。
他始终木然无语,只是在脑海里拼命回想那个画面,试图从模糊不清的图案里看清楚那个车牌号。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从眼前消失。
然后他就开始头疼,不知是碰撞的原因还是拼命回想画面的原因,疼得抱头在地上打滚,哀嚎不断。
于是,有人又把他送到了医院,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是在自己家里,床头放着一瓶药。
再然后,头疼就吃药,吃完就不疼,不疼了他就出去满大街茫然地转悠,脑子里仍旧在辨别那个始终看不清的画面,同时在街上找那辆车。
吃过几天药之后,他突然发现脑子里的画面似乎越来越模糊,于是他停了吃药,疼痛来的时候他照样满地打滚,却再也没吃过那种药。
煎熬,痛苦的煎熬,熬过艰难的半小时,头痛会减轻,他会继续站起身来满大街找车。
再后面他开始幻视幻听,他觉得脑袋里似乎被人用铁条搅过,他无论望向谁,都必须使劲盯着看,才能确保不是看到幻象。
于是,无论对方是不是在看着他,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然后会奇怪地回过头,或者扭过头,或者抬起头来看他。
他不会在乎别人的好奇,只是继续游荡着,有时候甚至好几天不回家,深夜里随便在哪个角落就躺下,反正在不在家在不在床上他脑子里都是那一副红色跑车疾驰而去的画面。
头痛频次越来越高,身体也越来越差,但是一次偶然的触电让他脑子居然恢复了些清明。
他趁着清醒,回了自己的家,把身上清洗干净,换了衣服,坐在家里想了很久,还不能死,还要继续找,直到找到那辆车。
电流不会根治头疼,只会缓解症状,却也会让他的幻视幻听似乎更加严重,好在那个画面却慢慢清晰起来。
于是,为了看清画面,他一次次把手伸向电源,直到有一次忍不住把手触到了高压电,终于死了。记忆到这里结束。
然后,他来到了这里成为了马小毛。
头痛的毛病没了,那幅画面终于在脑海里完全清晰起来,可是有什么用呢?物是人非事事休。
躺在干草堆上半个月,清醒过来之后,以及最初能爬起来四处走的那段时间,他纠结了无数次,才让自己从那无尽的悲伤中抽离出来。
清晰地感官体验,加上时不时有活生生的人过来,好奇地试图跟他交流,阳光、新鲜的空气、马儿的嘶叫、土豆的味道……一点点唤起他活下来的勇气。
身体内也似乎有一种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力量,于是,他开始主动去适应现在这个身体,现在这个环境。
可是现在,刚刚燃起的希望,几乎再次被这冰冷残酷的画面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