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碑是漫长的。
日升日落，很快一天便过去了。
透过薄薄的黑雾，穆雪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一直在沉默。
她觉得，这太阳的确不怎么温暖了。
“你为何不去看看？整天闷头修炼，会出问题的。”圣尊负着双手，站在她身边，淡淡说道。
“又不关我什么事。”穆雪说道。
如今的她，正式成为圣尊亲传弟子，得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修炼资源，以及无比智慧的指导，进步快得惊人。短短一月时间内，竟已隐隐触摸到了落星境的门槛。
这还是她一心想要打好基础，刻意压制实力的前提之下。
但她觉得，这段时间真的好不快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圣尊淡笑道：“怎么不关你事情？那小子这一切，不就是你引起的？”
从论道大会开始，之后何清经历的一切都是被动的，无论是基于什么原因，他都在努力为自己洗白声明。
身为大长老的弟子，何清要顾忌的东西，真的太多。
而身为圣尊，这一切她自然了然在心。
穆雪撇嘴道：“那又怎么样？我难道跑去给他赔罪？我才不要。”
圣尊笑了笑，却是看了她一眼，转言问道：“暗心魔决与神陨心法同出一脉，你对那传闻中的圣寂，难道就没点兴趣？”
穆雪摇了摇头，“我可没那等感悟力，还修不到那一层。”
圣尊似笑非笑道：“嗯...你怎么知道那东西叫圣寂的？”
“你真的没有在关心他？”
穆雪顿时哑然。
圣寂，这个词对整个大陆来说，都还很陌生，因为何清并没有说出去过。
只有他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些。除非有人一直在暗中查探他。
看着圣尊略有深意的目光，穆雪顿时有些生气，心想您老不是给我灵仙族下了一条铁规么？现在怎么总喜欢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师父，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穆雪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圣尊，“我想知道，魂界真的有来自上界的人吗？”
圣尊看着太阳，微微眯起眼睛，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必须要去那里吗？”
“一千多年才有这么一次，无论如何，你们这些孩子必须走一遭。”
圣尊平静说着，语气却是毋容置疑。
穆雪微微沉默，道：“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这一界...真的曾承受过上界一次又一次的毁灭，我们纵然去了，又有何信心胜过他们？”
她从来没敢忘记，魂界，是有上界修炼者的。
这段时间以来，她也慢慢知道了这个世界经历过的一切，知道了那些浩劫。不禁感觉好生可怕，感觉身上压力好大，感觉这个世界好生寒冷...
纵然从未对任何人示弱过，但她至少有自知之明。她知道成长在不同环境下的人，发展是不一样的。
上界的道法，必然要比这个世界强大太多，双方实力差距必然极大。
更何况，跨界是漫长的星空之旅，没有前辈们的保护，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因此，魂界之行一旦开启，后果将是不可测的。
圣尊叹息了一声，道：“不需要去战胜那些人，那里是一片淬炼之地，能完成这场淬炼便足矣。”
“经历过那片天地的淬炼的人，无论是身躯，亦或神魂，都将受到彻底的洗礼，完成彻底的蜕变。“
穆雪有些好奇，“那是一片怎样的世界？”
圣尊看着逐渐陷入黑暗的天空，轻声说道：
“魂界，是众神的墓地，无数至强者在那片星空下陨落，化为天地道法的一部分。”
“那片世界的天地秩序极为可怕，足以将天道磨灭。曾几何时，那里是彻底的生命禁区，只是随着时代变迁，天地秩序渐渐弱化，才重新有了生命痕迹。”
“曾经？”
穆雪微微沉思，她曾听说过上万年前，那片世界曾是传说中荒龙的祖地，后来慢慢没了。
圣尊微微点头，道：“即便是如今，能进入那片世界的也只有低境界修炼者，高阶修炼者一旦进入，会立刻引起极可怕的道法反噬。”
“历年来，能跨界的成道者都曾盯上过那里，但毫无例外，敢进入那片世界的都死了。”
“当年，甚至连临渊那小子都远远地去看过，甚至探入过一道神念。”
“后来呢？”穆雪好奇道。
“惹上了反噬之力，自斩元神，神魂境界跌下了五境才躲开，后来去了上界，我便不知道了。”圣尊平淡说道。
事涉轮回境高手，这是绝对的世间大秘，如今却被她拉家常似的平静道出。
穆雪不禁深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连剑神临渊那般大高手都不敢深入，这个世界当真可怕，也当真怪异。
难怪这次只会让一些实力较低的修炼者前去，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则是没有任何动静。
“那...星空中的那些人，真的会再次归来么？”
穆雪神色忽然变得紧张了起来，她盯着面前的水塘，声音都有些微颤。
如今，她在接受圣尊绝世传承的同时，也免不了知道很多事情，那些都是世间之大秘。
尤其是这则传说，已经让她焦虑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甚至曾在睡梦被惊醒。
她终于知道，像圣尊这种大人物，为何总喜欢将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埋在心底。
因为这个世界承担不起。
圣尊负着双手，静默地看着天空，淡然若水，若深渊。
在她眼中，只有近乎死寂的平静。
“可惜了你们这个百花齐放的时代，生不逢时。”
穆雪感觉浑身寒冷。
......
刻碑持续了整整两天。
结束不是因为完成了，而是何清昏迷了。
在第二个日落之时，他的识海也如同西坠的夕阳一般，慢慢暗淡下去，陷入了沉寂。
于是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从空中坠下，衣带迎风飞舞，像是凋零的枯叶。
他手中握着的圣剑依旧饱满，释放着无比恐怖的威势。但由于失去神识操控，圣剑迅速崩解，很快便回归到阵灵形态，成为一轮太阳。
在他面前，第八道神陨碑已经刻下了大半篇字符。剑意在石碑上刻下不可磨灭的剑痕，肃杀气息缭绕，与其他七道碑气息完美契合，隐隐间甚至形成了天地共振，气势冲天。
最后一个字符只有半笔，显得有些残缺，透露着缺憾。
他成功了，可惜没能坚持到最后。
直至此刻，无数的观碑者才被迫中断了悟道状态，清醒了过来。
一道道目光看着何清从空中坠下，惊呼声成片。
最终，大长老轻叹一声，阵灵化为无尽光团，像流水般把何清整副身体包裹在内，进行了长达一刻钟的神识温养。
何清的神识消耗真的太大了。
“刻碑就此结束，就这样吧。”
看着无数人道带着期待的眼睛，大长老却是平静地摆了摆手，隆隆声音传遍整个浩清学院。
何清依旧在昏睡，却被这道无语伦比的阵灵托着，向学院深处掠去。
无数道目光，顿时从期待变成失望。
此刻，连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会产生这般情绪变化。
从嘲讽，到意外，再到震惊，再到震撼，自此再也无法从那种如痴如醉的观碑状态中走出。
“呜呜...”
有少女啜泣着，用袖子擦着泪水。
那般末世，简直太肃杀，太可怕，太凄惨了。
剑光，鲜血，死亡，绝望，天地染血，天地倾覆...无数景象至今依然残留在众人心中，不断冲击着他们的心神。
这是一种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惨烈与悲壮。
“真难想象...”
有人感慨着摇头，想以语言表达他的那种感慨，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他此刻的情绪。
一切皆在不言中。
热血的年轻人，情绪最容易被调动。
很多人都红着眼，喉咙发堵。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竟然有着如此不堪回首的历史。
“唉...这个何清，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如此珍贵的东西，别说是妖修，就是吃人的恶魔，整个人族也要给他记一功啊...“
有大人物摇头，连连叹息。
他们都是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心思深沉而稳重，自然不会因为这些虚幻的肃杀场景而痛哭流涕。但亲眼看着神陨心法的续作被一剑剑刻下，依旧有无数人感觉心神震颤。
更多的大人物则是沉默着，最后悄然退去。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本是另有目的，但计划现在显然已经破灭了。
这座碑，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刻成功了。
若是再有人敢追着不放，必然要面对整个世界的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