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圣,已是早已来至西天门外,忽见太白金星与增长天王,殷、朱、陶、许四大灵官都在此处讲话。他们看见行者来了,全都慌忙施礼问道:“大圣那里去?”
行者就回道:“因保唐僧行至天竺国东界金平府旻天县,我师被本县慈云寺僧留赏元宵。比至金灯桥,有金灯三盏,点灯用酥合香油,价贵白金五万余两,年年有诸佛降祥受用。正看时,果有三尊佛像降临,我师不识好歹,上桥就拜。
我说不是好人,早被他侮暗灯光,连油并我师一风摄去。我随风追袭,至天晓到一山,幸四功曹报道,那山名青龙山,山有玄英洞,洞有三怪,名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尘大王。老孙急上门寻讨,与他赌斗一阵,未胜。
是我变化入里,见师父锁住未伤,随解了欲出,又被他知觉,我遂走了。后又同八戒沙僧苦战,复被他将二人也捉去捆了。老孙因此特启玉帝,查他来历,请命将降之。”
金星闻言,却是呵呵冷笑道:“大圣既与妖怪相持,岂看不出他的出处?”行者道:“认便认得,是一伙牛精。只是他大有神通,急不能降也。”
金星闻言,就道:“那是三个犀牛之精。他因有天文之象,累年修悟成真,亦能飞云步雾。其怪极爱干净,常嫌自己影身,每欲下水洗浴。他的名色也多:有兕犀,有雄犀,有牯犀,有斑犀,又有胡冒犀、堕罗犀、通天花文犀,都是一孔三毛二角,行于江海之中,能开水道。似那辟寒、辟暑、辟尘都是角有贵气,故以此为名而称大王也。若要拿他,只是四木禽星见面就伏。”
行者见金星说得头头是道,连忙唱喏问道:“是那四木禽星?烦长庚老一一明示明示。”金星就笑道:“此星在斗牛宫外,罗布乾坤。你去奏闻玉帝,便见分晓。”行者拱拱手称谢之后,径入天门里去。
不一时,行者就到于通明殿下,先见了葛邱张许四大天师。天师问行者道:“何往?”行者回道:“近行至金平府地方,因我师宽放禅性,元夜观灯,遇妖魔摄去。老孙不能收降,特来奏闻玉帝求救。”
四天师闻言,即领着行者来至灵霄宝殿启奏玉帝。各各礼毕之后,备言其事,玉帝传旨:“教点那路天兵相助?”行者闻言,就奏道:“老孙才到西天门,遇长庚星说,那怪是犀牛成精,惟四木禽星可以降伏。”
玉帝即差许天师同行者一起去斗牛宫点四木禽星下界收降妖怪。二人及至星宿宫外,早有二十八宿星辰来迎接,天师就道:“吾奉圣旨,教点四木禽星与孙大圣下界降妖。”
一旁即闪过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井木犴应声呼道:“孙大圣,点我等何处降妖?”行者见了奎木狼,就笑道:“原来是你。这长庚老儿却隐匿,我不解其意,早说是二十八宿中的四木,老孙径来相请,又何必劳烦旨意?”
四木回道:“大圣说那里话!我等不奉旨意,谁敢擅离?端的是那方?快早去来。”行者就道:“在金平府东北艮地青龙山玄英洞,犀牛成精。”斗木獬、奎木狼、角木蛟回道:“若果是犀牛成精,不须我们,只消井宿去罢。他能上山吃虎,下海擒犀。”
行者见他们托大,就道:“那犀不比望月之犀,乃是修行得道,都有千年之寿者。须得四位同去才好,切勿推调,倘一时一位拿他不住,却不又费事了?”天师也道:“你们说得是甚话!旨意着你四人,岂可不去?趁早飞行,我回旨去也。”那天师遂别行者回去复旨。
而后行者就和四木星宿驾云来至青龙山玄英洞,四木星宿就道:“大圣不必迟疑,你先去索战,引他出来,我们随后动手。”行者即近到洞前,骂道:“偷油的贼怪!还我师来!”
那门本来就是被八戒筑破了的,只是被几个小妖弄了几块板儿搪住而已,是以在里边听得行者大骂,他们就急忙跑进来,报与三个老妖道:“大王,孙和尚在外面骂哩!”辟尘就道:“他败阵去了,这一日怎么又来?想是那里求些救兵来了。”辟寒、辟暑却是笑道:“怕他什么救兵!快取披挂来!小的们,都要用心围绕,休放他走了。”
这一伙精也是不知死活,一个个就又各执枪刀,摇旗擂鼓,走出洞来,对行者喝道:“你个不怕打的猢狲儿,你又来了!”行者平生最恼的就是这猢狲二字,见他们这么说,就咬牙发狠,举铁棒就打。
三个妖王,就调起小妖,跑了个圈子阵,把行者给圈在垓心。那壁厢四木禽星见行者被围了,就一个个,各轮兵刃道:“孽畜!休动手!”那三个妖王看见他四星,生物本能,自然害怕,俱道:“不好了,不好了!他寻将降手儿来了!小的们,各顾性命走耶!”
只听得一阵呼呼吼吼,喘喘呵呵之声,一众小妖都现了本身出来:原来是那山牛精、水牛精、黄牛精,满山乱跑。那三个妖王,也现了本相,放下手来,还是变作四只蹄子,就如同铁炮一般,径往东北方向上跑。
这大圣便帅着井木犴、角木蛟二宿紧追急赶,毫不放松。惟有斗木獬、奎木狼还在东山凹里、山头上、山涧中、山谷内,把些洞内牛精打死的、活捉的,尽皆个收净。而后又向玄英洞里解了唐僧、八戒、沙僧三人。
沙僧认得是二位木星,随同众人一起拜谢了,又问道:“二位如何到此相救?”二星道:“吾等是孙大圣奏玉帝请旨调来收怪救你也。”唐僧闻言,又滴泪问道:“我悟空徒弟怎么不见进来?”
二星回道:“那三个老怪是三只犀牛,他见吾等,各各顾命,向东北艮方逃遁。孙大圣帅井木犴、角木蛟追赶去了。我二星扫荡群牛到此,特来解放圣僧。”唐僧复又顿首对二星拜谢了,而后朝天又拜。
八戒赶忙搀起师父,道:“师父,礼多必诈,不须只管拜了。四星官一则是玉帝圣旨,二则是师兄人情。今既扫荡群妖,还不知老妖如何降伏,我们且收拾些细软东西出来,掀翻此洞,以绝其根,回寺等候师兄罢。”
奎木狼也道:“天蓬元帅说得有理。你与卷帘大将保护你师回寺安歇,待吾等还去艮方迎敌。”八戒点头道:“正是,正是,你二位还协同一捉,必须剿尽,方好回旨。”二星官即时追袭而去。
八戒与沙僧就将那三个妖精洞内的细软宝贝,有许多珊瑚、玛瑙、珍珠、琥珀、宝贝、美玉、良金,搜出足足一石来,具皆搬在外面,而后又请师父到山崖上坐了,他又进去在洞内放起火来,把好好地一座洞烧成灰烬,却才领着唐僧找路回金平慈云寺去。
正是——经云泰极还生否,好处逢凶实有之。爱赏花灯禅性乱,喜游美景道心漓。大丹自古宜长守,一失原来到底亏。紧闭牢拴休旷荡,须臾懈怠见参差。
暂且不言他三人得命回了寺庙,却又说这边斗木獬、奎木狼二位星官驾着云直向东北艮方来赶妖怪来。二人在那半空中,却是发现寻看不见那三个妖怪,一直飞到西洋大海上,远远地望见孙大圣在海上吆喝。
他两个就按落了云头问道:“大圣,妖怪那里去了?”行者就恨道:“你两个怎么不来追降?这会子却冒冒失失的问甚?”斗木獬解释道:“我见大圣与井、角二星战败妖魔追赶,料必擒拿。我二人却就扫荡群精,入玄英洞救出你师父、师弟。搜了山,烧了洞,把你师父付托与你二弟领回府城慈云寺。多时不见车驾回转,故又追寻到此也。”
行者闻言,听说师父和两个师弟都被解救了,方才欢喜谢道:“如此,却是有功,多累,多累!但那三个妖魔,被我赶到此间,他就钻下海去。当有井、角二星,紧紧追拿,教老孙在岸边抵挡。你两个既来,且在岸边把截,等老孙也再去来。”
好大圣,他就轮着棒,捻着诀,辟开一道水径,直入波涛深处,就只见那三个妖魔在水底下与井木犴、角木蛟二星舍死忘生苦斗哩。他就跳近前去,喊道:“老孙来也!”那三个妖精抵住两位星官,措手不及,正在危难之处,忽听得上头又有行者叫喊,顾残生,拨转头就往海心里飞跑。
原来这怪头上的独角,极能分水,只闻得花花花,就在海底冲开明路。这后边二星官并孙大圣一起并力追逐。
却说西海中有个探海的夜叉,巡海的介士,远远地看见三头犀牛分开水势,又认得他们身后跟着的是孙大圣与二天星,即赶赴水晶宫来,对龙王慌慌张张地报道:“大王!有三只犀牛,被齐天大圣和二位天星赶来也!”
那西海老龙王敖顺听得此言,即唤来太子摩昂,吩咐他道:“快点水兵,想是犀牛精辟寒、辟暑、辟尘儿三个惹了孙行者。今既至海,快快拔刀相助。”敖摩昂得令而去,即忙点起虾兵蟹将。
顷刻间,西海的龟鳖鼋鼍,鯾鲌鳜鲤,与虾兵蟹卒等,各执枪刀,一齐呐喊,冲出水晶宫外,挡住那三头犀牛精。犀牛精见不能前进,急忙退后,不料又有井、角二星并大圣拦阻在后方,慌得他们失了群,只能各自逃生,四散奔走,早把那个辟尘大王被老龙王领兵围住。
孙大圣见避尘大王被围,无法逃脱,就十分心欢,大叫道:“消停消停!捉活的,不要死的。”摩昂听令,招呼身边海卒,一拥上前,将辟尘大王给扳翻在地,而后用铁钩子穿了鼻,攒蹄捆倒。
老龙王又传下号令,教分兵去赶另外的那两个,协助二星官一并擒拿。即时小龙王帅众前来,只见井木犴现出原身,按住那辟寒大王,大口小口的正在啃着吃哩。摩昂见了,赶忙高叫道:“井宿,井宿!莫咬死他,孙大圣要活的,不要死的哩。”
只是摩昂虽然连喊了数喊,那犀牛却是早已是被他把那颈项都给咬断了。摩昂无奈,只得吩咐虾兵蟹卒,将那个死犀牛抬转回水晶宫,却又与井木犴继续向前追赶。就只见角木蛟已是把那辟暑大王给倒赶了回来,正好撞着井宿。
摩昂帅着龟鳖鼋鼍,撒开簸箕阵将避暑大王围住,那怪只教道:“饶命,饶命!”井木犴就走近前去,一把揪住那怪的耳朵,夺了他手上的刀,叫道:“不杀你,不杀你!拿与孙大圣发落去来。”
当即倒了干戈,复至水晶宫外,报道:“都捉来也。”行者见那犀牛一个断了头,血淋津的倒在地下,还有一个被井木犴拖着耳朵,推跪在地上,行者就近前仔细看了,道:“这头不是兵刀伤的啊。”
摩昂就笑道:“不是我喊得紧,连身子都着井星官吃了。”行者道:“既是如此,也罢,取锯子来,锯下他的这两只角,剥了皮带去。犀牛肉还留与龙王贤父子享之。”又把那辟尘大王穿了鼻孔,教角木蛟牵着;辟暑大王也穿了鼻,教井木犴牵着,行者吩咐道:“带他上金平府见那刺史官,明究其由,问他个积年假佛害民,然后的决。”
众神皆遵其言,而后辞了龙王父子,都出西海,牵着犀牛,会着天上的奎、斗二星,驾云雾,径直回转金平府。行者足踏祥光,在半空中叫道:
“金平府刺史、各佐贰郎官并府城内外军民人等听着:吾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的圣僧。你这府县每年家供献金灯,假充诸佛降祥者,即此犀牛之怪。我等过此,因元夜观灯,见这怪将灯油并我师父摄去,是我请天神收伏。今已扫清山洞,剿尽妖魔,不得为害,以后你府县再不可供献金灯,劳民伤财也。”
那慈云寺里,八戒、沙僧此时方才保得唐僧进得山门之内,只听见行者忽然在半空言语,即便撇了师父,丢下担子,纵着风云起到空中,问起行者降妖之事。行者回道:“那一只被井星咬死,已锯角剥皮带来,两只活拿在此。”
八戒闻言,就道:“这两个索性推下此城,与官员人等看看,也认得我们是圣是神,左右累四位星官收云下地,同到府堂,将这怪的决。已此情真罪当,再有甚讲!”四星也道:“天蓬帅近来知理明律,却好呀!”八戒就笑道:“因做了这几年和尚,也略学得些儿。”
众神果从天上推落那两头犀牛,而后驾着一簇彩云,降至府堂之上。唬得这府县内的官员,城里城外的人等,都家家设香案,户户拜天神。少时间,慈云寺僧把长老用轿抬进府门,会着行者,三藏口中就不离个“谢”字,说道:“有劳上宿星官救出我等,因不见贤徒,悬悬在念,今幸得胜而回!然此怪不知赶向何方才捕获也!”
行者就道:“自前日别了尊师,老孙上天查访,蒙太白金星识得妖魔是犀牛,指示请四木禽星。当时奏闻玉帝,蒙旨差委,直至洞口交战。妖王走了,又蒙斗、奎二宿救出尊师。老孙与井、角二宿并力追妖,直赶到西洋大海,又亏龙王遣子帅兵相助,所以捕获到此审究也。”
长老闻言,对行者赞扬称谢不已。又见那府县正官并佐贰首领,都在那里高烧宝烛,满斗焚香,朝上礼拜。少顷间,八戒忽而发起性来,掣出戒刀来,将辟尘大王的头一刀砍下,又一刀把辟暑大王的头也砍下来,随即命人取来锯子,锯下四只角来。
孙大圣心中有些主张,就教四位星官道:“四位星官,将此四只犀角拿上界去,进贡玉帝,回缴圣旨。”而后把自己带来的二只角安排道:“留一只在府堂镇库,以作向后免征灯油之证;我们带一只去,献灵山佛祖。”四星闻言,心中大喜,即时拜别了大圣,驾着彩云回奏而去。
府县官见他们这等神通,就留住他师徒四人,又大排素宴,遍请乡官陪奉。一壁厢出给告示,晓谕军民人等,明年不许点设金灯,永蠲买油大户之役;一壁厢又叫屠子宰剥了犀牛之皮,硝熟熏干,制造铠甲,把犀牛肉散发给了一众官员人等;又一壁厢动支枉罚的那些无碍钱粮,买些民间的空地,起建四星降妖之庙;又为唐僧师徒四人建立生祠,各自树碑刻文,用传千古,以为报谢。
师徒四人见劝不住,索性就宽怀领受了,又被那城内的二百四十家灯油大户,这家酬,那家请的,略无虚刻。八戒自是遂心满意地受用了,又把那些从洞里搜来的宝物,每样各自笼些须在袖内,做为各家斋筵之赏。
四人足足在城内住经了个把月,犹不得起身,长老见状,就吩咐道:“悟空,将余剩的宝物,尽送慈云寺僧,以为酬礼。瞒着那些大户人家,天不明走罢。恐只管贪乐,误了取经,惹佛祖见罪,又生灾厄,深为不便。”行者随将前头搜来的宝物一一处分。
待到次日五更早起,唤八戒备马。那呆子吃了一个月的自在酒饭,睡得梦梦乍地道:“这早备马怎的?”行者就喝道:“师父教走路哩!”呆子赶忙抹抹脸道:“又是这长老没正经!二百四十家大户都请,才吃了有三十几顿饱斋,怎么又弄老猪忍饿!”
长老听了此言,就骂道:“馕糟的夯货,莫胡说,快早起来!再若强嘴,教悟空拿金箍棒打牙!”那呆子听见说要打,就慌了手脚,问道:“师父今番变了,常时疼我爱我,念我蠢夯护我。哥要打时,他又劝解。今日怎么发狠转教打么?”
行者就喝道:“师父怪你为嘴误了路程,快早收拾行李备马,免打!”那呆子真个十分怕打,只得跳起来穿了衣服,又吆喝沙僧道:“快起来,打将来了!”沙僧也跳了起,而后各自收拾完。
长老又摇手示意道:“寂寂悄悄的,不要惊动寺僧。”他们四人连忙上了马,开了山门,找路而去。这一去,正所谓:暗放玉笼飞彩凤,私开金锁走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