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镇守四方的诸侯,分别是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而天下四方所有臣服于商的诸侯,全都进了朝歌来朝见纣王。此时太师闻仲不在都城,纣王宠用费仲、尤浑,各诸侯俱知二人把持朝政,擅权作威,少不得先以礼贿之,以结其心。
但也不是所有诸侯都是这般作为,内中就有位诸侯,乃冀州侯姓苏名护,此人生得性如烈火,刚方正直,又那里知道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平日里稍微见着有不公不法之事,便执法处分,从来都没有过姑息的想法,故此与二人俱未曾送有礼物。
可这就惹出事来了,一天费仲尤浑二人查天下诸侯,无论多寡,全都送有礼物上门,独苏护并无礼单,心中大怒,怀恨于心,便寻思着找个由头来,报了这不敬之仇。
很快在元旦这天,纣王选了个好时辰开始早朝,设聚两班文武,众官拜贺毕。黄门官启奏:“陛下!今年乃朝贺之年,天下诸侯,皆在午门外朝贺,听候圣旨发落。”纣王问首相商容,接下来要怎么做。
商容虽然对于纣王这啥都不知道的国君,有些不满,但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支持才立下的接班人,也只能是耐心地回复道:“陛下只可宣四镇首领面君,采问民风土俗,淳庞浇竞,国治邦安;其于诸侯,俱在午门外朝贺。”
纣王闻言大悦道:“卿言极善。”随命黄门官传旨:“宣四镇诸侯见驾,其余午门外朝贺。”话说四镇诸侯,整齐朝服,轻摇玉佩,进午门行过九龙,至丹墀,山呼朝拜毕,俯伏。
纣王慰劳道:“卿等与朕宣猷赞化,抚绥黎庶,镇摄荒服,威远宁迩,多有勤劳,皆卿等之功耳!朕心喜悦!”东伯侯奏曰:“臣等荷蒙圣恩,官居总镇;臣等自叨执掌,日夜兢兢,常恕不克负荷,有辜圣心;纵有犬马微劳,不过臣子分内事,倘不足报涓埃於万一耳!又何劳圣心垂念?臣等不胜感激!”
纣王也是人,在听到东伯后这样一番的恭维话之后,自然是龙颜大喜,命首相商容,亚相比干,於显庆殿治宴相待。四臣叩头谢恩,离丹墀,前至显庆殿相序筵宴不题。天子退朝至便殿,宣费仲、尤浑二人问道:
“前卿奏朕,欲令天下四镇大诸侯进美女,朕欲颁旨,又被商容谏止。今四镇诸侯在此,明早召入,当面颁行;俟四人回国,以便拣选进献,且免使臣往返,二卿意下如何?”原来纣王上次虽然是被商容制止了行为,却是依旧贼心不死,还想着要选妃。
费仲俯伏奏曰:“首相止采选美女,陛下当日容纳,即行停止,此美德也;臣下共知,众庶共闻,天下景仰。今一旦复行,陛下不足以是取信於臣民,窃以为不可!臣近访得冀州侯苏护有一女,艳色天姿,幽闲贞静;若选进宫帏,随侍左右,堪任使役。况选一人之女,又不惊扰天下百姓,自不动人耳目。”
纣王听了费仲之言,也觉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一来他也不想彻底得罪了商容,而来他本来的想法也仅仅只是找到一个能和女娲媲美的美女而已,倒不是非得大肆选妃,于是大悦道:“卿言极善,正该是如此作为!”即命随侍官传旨,宣苏护。
纣王的使者奉命来至诸侯驻扎的馆驿,传旨道:“宣冀州侯苏护,商议国政。”苏护即随使命至龙德殿,朝见礼毕,俯伏听命。纣王和颜悦色地对苏护说道:“朕闻卿有一女,德性幽闲,举止中度;朕欲选侍後宫,卿为国戚。食其天禄,受其显位,永镇冀州,坐享安康,名扬四海,天下莫不欣羡!卿意下如何?”
苏护听言,正色而奏曰:“陛下宫中,上有后妃,下至嫔御,不啻数千;妖冶妩媚,何不足以悦王之耳目?乃听左右谄谀之言,陷陛下於不义。况臣女蒲柳弱质,素不谙礼度,德容俱无足取;乞陛下留心邦本,连斩此进谗言之小人,使天下後世,知陛下正心修身,纳言听谏,非好色之君,岂不美哉!”
但是虽然苏护所言句句在理,可纣王却不以为意,只是大笑道:“卿言甚不谙大体,自古及今,谁不愿女为门楣?况女为后妃,贵敌天下,卿为皇亲国戚,赫奕显荣,孰过於此?卿毋迷惑,当自裁审!”
可苏护是何等人,他正直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要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因为不给费仲尤浑送礼,而招致这般祸事,正因如此,苏护听完纣王的言语之后,不知不觉间,语气就不太好了,厉声说道:
“臣闻人君修德勤政,则万民悦服,四海景从,天禄永终。昔日有夏失政,淫荒酒色;惟我祖宗不迩声色,不殖货财,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克宽克仁,方能割正有夏,彰信兆民,邦乃其昌,永保天命。今陛下不取法祖宗,而效彼夏王,是取败之道也。
况人君爱色,必颠覆社稷;卿大夫爱色,必绝灭宗庙;士庶人爱色,必戕贼其身。且君为臣之标率,君不向道,臣下将化之,而朋比作奸,天下事尚忍言哉!臣恐商家六百余年基业,必自陛下紊乱之矣。”
但是纣王可不是什么圣德之君,在听了苏护这样一番声色具厉的话之后,勃然大怒道:“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违;况选汝一女为后妃乎!敢以戆言忤旨,面折朕躬,以亡国之君匹朕,大不敬孰过于此!着随侍官,拿出午门,送法司勘问正法!”
纣王立马就命左右随侍将苏护拿下,准备推出午门斩首。这时候,宫殿角落中转出二人正是费仲、尤浑,他俩上殿俯伏,上奏说道:“苏护忤旨,本该勘问;但陛下因选侍其女,以致得罪;使天下闻之,道陛下轻贤重色,阻塞言路。
不若赦之归国,彼感皇上不杀之恩,自然将此女进贡宫闱,以侍皇上。庶百姓知陛下宽仁大度,纳谏容流,而保护有功之臣。是一举两得之意。愿陛下准臣施行。”纣王闻言,天颜少霁:“依卿所奏。”就下令放苏护回自己的封地冀州,进献上自己的女儿,不得久留朝歌城。
纣王这圣旨一下,迅如烽火,左右随侍立刻催逼苏护出城,不容半点停止。而那苏护辞朝回至驿亭,一众家将见主公回来,全都上前接见慰问道:“不知圣上召将军进朝,有何商议?”他们不提这点还好,一提苏护心中的怒火就一点都止不住,高声大骂道:
“无道昏君,不思量祖宗德业,宠信谗臣谄媚之言,欲选吾女进宫为妃。此必是费仲、尤浑以酒色迷惑君心,欲专朝政。我听旨不觉直言谏诤;昏君道我忤旨,拿送法司。二贼子又奏昏君,赦我归国,谅我感昏君不杀之恩,必将吾女送进朝歌,以遂二贼奸计。
我想闻太师远征,二贼弄权,眼见昏君必荒淫酒色,紊乱朝政,天下荒荒,黎民倒悬,可怜成汤社稷化为乌有。我自思:若不将此女进贡,昏君必兴问罪之师;若要送此女进宫,以后昏君失德,使天下人耻笑我不智。诸将必有良策教我。”
而一众家将听闻苏护所言,就知道自己主公生出反意来了,于是齐声说道:“吾闻‘君不正则臣投外国’,今主上轻贤重色,眼见昏乱,不若反出朝歌,自守一国,上可以保宗社,下可保一家。”
而此时苏的护正在盛怒之下,心中也确实是对纣王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一听道众将都是这般说法,当下就定了主意,竟也不在多想想,便直接说道:“大丈夫不可做不明白事。”叫左右:“取文房四宝来,题诗在午门墙上,以表我永不朝商之意。”
诗曰:“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冀州苏护,永不朝商!”
苏护题了诗,领家将径出朝歌,奔本国而去。
又说还在王宫之中的纣王,见苏护当面折诤一番,不能遂了自己的愿,心下暗道:“虽准费、尤二人所奏,不知彼可能将女进贡深宫,以遂朕于飞之乐?”正踌躇不悦,只见看午门内臣俯伏奏曰:“臣在午门,见墙上苏护题有反诗十六字,不敢隐匿,伏乞圣裁。”
随侍接过那内城呈上的苏护所提之诗,铺在御案上。纣王一见,大骂道:“贼子如此无礼!朕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杀鼠贼,赦令归国,彼反写诗午门,大辱朝廷,罪在不赦!”即命:“宣殷破败、晁田、鲁雄等,统领六师,朕须亲征,必灭其国!”
又立马命驾官随宣鲁雄等见驾。不多时,鲁雄等人就全部到了殿前朝见,行礼之后。纣王沉声对他们说道:“苏护反商,题诗午门,甚辱朝纲,情殊可恨,法纪难容。卿等统人马廿万为先锋;朕亲率六师,以声其罪。”
鲁雄听罢纣王言语,却没有一昧地盲从,而是低首暗想道:“苏护乃忠良之士,素怀忠义,何事触忤天子,自欲亲征,冀州休矣!”鲁雄为苏护俯伏奏曰:“苏护得罪于陛下,何劳御驾亲征。况且四大镇诸侯俱在都城,尚未归国,陛下可点一二路征伐,以擒苏护,明正其罪,自不失挞伐之威。何必圣驾远事其地。”
纣王听罢此言,问鲁雄道:“四侯之内,谁可征伐?”鲁雄还没回话,一旁的费仲却是出班上奏道:“冀州乃北方崇侯虎属下,可命侯虎征伐。”眼看纣王就要依了费仲之奏而施行。
鲁雄却是在一旁想到:“崇侯虎乃贪鄙暴横之夫,提兵远征,所经地方,必遭残害,黎庶何以得安。现有西伯姬昌,仁德四布,信义素着。何不保举此人,庶几两全。”
纣王刚刚命令左右随侍命准备拟旨,鲁雄连忙上奏道:“侯虎虽镇北地,然恩信尚未孚于人,恐此行未能伸朝廷威德;不如西伯姬昌,仁义素闻,陛下若假以节钺,自不劳矢石,可擒苏护,以正其罪。”纣王想了很久,两位大臣的相法全都准奏了。特旨下令二侯秉节钺,得专征伐。让随侍官员持旨到显庆殿宣读。
而纣王的使者刚到显庆殿,就见四镇诸侯与二相饮宴,都还在觥筹交错之间并未散去,忽然之间听道使者通报报“旨意到”,却不知到底是何事。使者高声说道:“西伯侯、北伯侯接旨。”二侯出席接旨,跪听宣读:
“诏曰:朕闻冠履之分维严,事使之道无两,故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返命;乃所以隆尊卑,崇任使也。兹不道苏护,狂悖无礼,立殿忤君,纪纲已失,被赦归国,不思自新,辄敢写诗午门,安心叛主,罪在不赦。赐尔姬昌等节钺,便宜行事,往惩其忤,毋得宽纵,罪有攸归。故兹诏示汝往。钦哉。谢恩。”
使者旨意宣读完毕,二侯谢恩平身。西伯候姬昌接旨后对二丞相、三侯伯说道:“苏护朝商,未进殿庭,未参圣上;今诏旨有‘立殿忤君’,不知此语何来?且此人素怀忠义,累有军功,午门题诗,必有诈伪。天子听信何人之言,欲伐有功之臣。
恐天下诸侯不服。望二位丞相明日早朝见驾,请察其详。苏护所得何罪?果言而正,伐之可也;倘言而不正,合当止之。”比干也点头附和道姬昌的话语道:“君侯言之是也。”
崇侯虎在一旁却说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今诏旨已出,谁敢抗违。况苏护题诗午门,必然有据;天子岂无故而发此难端。今诸侯八百,俱不遵王命,大肆猖獗,是王命不能行于诸侯,乃取乱之道也。”
虽说姬昌觉得崇侯虎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是他还是说道:“公言虽善,是执其一端耳。不知苏护乃忠良君子,素秉丹诚,忠心为国,教民有方,治兵有法,数年以来,并无过失。今天子不知为谁人迷惑,兴师问罪于善类。
此一节恐非国家之祥瑞。只愿当今不事干戈,不行杀伐,共乐尧年。况兵乃凶象,所经地方,必有惊扰之虞,且劳民伤财,穷兵黩武,师出无名,皆非盛世所宜有者也。”
只是崇侯虎却没没想这么多,只是说道:“公言固是有理,独不思君命所差,概不由己?且煌煌天语,谁敢有违,以自取欺君之罪。”姬昌回道:“既如此,公可领兵前行,我兵随后便至。”说罢就各自散去。姬昌对二丞相言:“侯虎先去,姬昌暂回西岐,领兵续进。”而后各自辞散。
第二天,崇侯虎就迫不及待地下教场,整点齐备人马,向纣王告辞离去了。
又说回这边苏护离了朝歌,同一众士卒,不消一日时间,就回到了冀州。苏护的长子苏全忠率领诸将出城来迎接。父子相会进得城中,却是到了帅府才下马。众将全都到殿前见过苏护。这时候苏护说道:“当今天子失政,天下诸侯朝觐,不知那一个奸臣,暗奏吾女姿色,昏君宣吾进殿,欲将吾女选立宫妃。
彼时被我当面谏诤,不意昏君大怒,将我拿问忤旨之罪,当有费仲、尤浑二人保奏,将我赦回,欲我送女进献。彼时心甚不快,偶题诗帖于午门而反商。此回昏君必点诸侯前来问罪。众将官听令:且将人马训练,城垣多用滚木炮石,以防攻打之虞。”
诸将领命之后,日夜防维,不敢稍有懈待,只待和朝歌来一场厮杀。而另一边崇侯虎带着五万人马,已经是离了朝歌,往冀州进发了,一路上是烟尘滚滚,好不热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苏护布置在路上的那些探子。
早在崇侯虎还未至冀州之前,就早有报马将军情报进冀州。苏护问探子道:“是那路诸侯为将?”探事回曰:“乃北伯侯崇侯虎。”苏护大怒曰:“若是别镇诸侯,还有他议;此人素行不道,断不能以礼解释。不若乘此大破其兵,以振军威,且为万姓除害。”
于是传令道:“点兵出城厮战!”众将听令,各整军器出城,擂动战鼓,杀气振天。城门开处,将军马一字摆开。苏护大叫道:“传将进去,请主将辕门答话!”探事马飞报进营。侯虎传令整点人马。只见门旗开处,侯虎坐逍遥马,统领众将出营,展两杆龙凤绣旗。
后有长子崇应彪压住阵脚。苏护见崇侯虎飞凤盔,金锁甲,大红袍,玉束带,紫骅骝,手提一把斩将大刀,担于鞍鞯之上。苏护一见,马上欠身说道:“贤侯别来无恙。不才甲冑在身,不能全礼。今天子无道,轻贤重色,不思量留心邦本;听谗佞之言,强纳臣子之女为妃,荒淫酒色,不久天下变乱。不才自各守边疆,贤侯何故兴此无名之师?”
崇侯听罢苏护言语大怒道:“你忤逆天子诏旨,题反诗于午门,是为贼臣,罪不容诛。今奉诏问罪,则当肘膝辕门,尚敢巧言支吾,持兵贯甲,以骋其强暴哉!”崇侯回顾左右:“谁与我擒此逆贼?”
话音未落,左哨下就有一将,头带凤翅盔;黄金甲,大红袍,狮鸾带,青骢马;厉声而言应道:“待末将擒此叛贼!”连人带马突至军前。这正是那苏护之子苏全忠,见那崇侯虎阵上也一将当先,剌斜里纵马摇戟道:“慢来!”
全忠认得是崇侯虎的偏将梅武。梅武一到阵前就高声说道:“苏全忠,你父子反叛,得罪天子,尚不倒戈服罪,而强欲抗天兵,是自取灭族之祸矣。”但苏全忠却全然不理梅武的言语,只是拍马摇戟,劈胸来刺,梅武连举起手中斧劈面相迎。
两马相交,只消二十回合,就被苏全忠一戟剌梅武于马下。苏护见子得胜,传令擂鼓。冀州阵上大将赵丙、陈季贞尽皆纵马抡刀杀将来。一声喊起,只杀的愁云荡荡,旭日辉辉,尸横遍野,血溅成渠。侯虎麾下金葵、黄元济、崇应彪且战且走,败至十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