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寒叶城南门,约二百步,立有一座雪雕雕塑,是整座寒叶城的城徽。它高挺着头颅雄视城门,双翼展开,高二丈,宽约四丈。
此时,叶子启和顾峰正随着军队,在“雪雕”舒展的翅翼下走过。
叶子启仰视这座雕塑时,不禁想到曾经落在寒叶城头,跟着百城霜将军的那一只雪雕,暗自想到:
这样雄伟的动物,就算要把他整个人抓上天空,大概也很容易吧?只有百城王族的重要人物,才能够饲养这样的雄雕,它正是王权的象征。
包括这座石塑在内,寒叶城里的一切,仿佛都在提醒着到访者,这是座石头的城池。
一眼望去,尽是石屋石瓦,不会像北山镇那样夹杂着许多茅草屋,脚底下的道路,也尽是铺着青石板。
这种状况在部队走近城池中心时发生了转变,城中心是一座大湖,名曰“秋风”,有“洞波”亭设于湖心。秋风湖再往北就是雎国王宫。
长街两侧,到处能看到瑟缩在墙角的流民,显然都是在封城以前进来的。空气中不时有哀叹声和尸体发霉的味道。
叶子启记得以前,入城可以看到在街上有说板书给人逗乐赚赏钱的,如今也不见了,这也是意料中的,在这样的寒冬,所有的笑话在开口之前,都足以冻成冰块,噎在嗓子里。
无论如何,对原本驻守在雪龙坡上的兵士们来说,能够进入四面遮风的城墙里面,都是一件很好的事。
但叶子启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原因在于他身体里面的那个老妖怪。
在雪龙坡上驻守的一个月里,那只金色妖眼对他说:
“本座过去借给你的妖力都是有去无回的,不会再有下次了——就算有也不多!
本座可以教给你修炼妖道的法门,让你自己积累妖力,但你小子自己想好了,以你现在的本事,只求个自保性命,未必做不到;
一旦开始修习妖道,虽然可以增进功力,超出常人境界,却难免哪天露出马脚,成为人族里的众矢之的。
选哪条路,你自己决定。”
然后叶子启就考虑了一个月。
要不要从此每天花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学一个永远难以在人前展示的术法。
“此门一入,永难回头。”
叶子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仿佛那就是横亘在他心中的妖道之门。
军队最后被安置在寒叶外城军营。薛义下令,首先确认营房,安置随军物品。
叶子启和顾峰正要活动,百夫长陈武夫走来道:“薛将军找你们,快去!”
叶子启和顾峰便赶往薛义房前,隔百步,便见薛义已在马上。
“上马,跟我走。”薛义朝两人道。
叶子启一头茫然,道:“我没拉马过来。”
“上我的马。”
“嗯?”未及叶子启反应,薛义已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马上;跟着陈武夫也把顾峰拉到自己马背上;这二马乘四人,就一路奔出军营。
马蹄哒哒敲着青石板,不多时,已奔到“廉府”门前。
叶子启心中暗惊道:“廉府!难道是廉洪野将军?”
“下马。廉将军要见你们。”薛义道。
想到是走入这位被尊称为“北方四国第一武人”的府邸,叶子启心中不禁掀起波澜。
绕过影壁,匆匆望去,府邸不是很大,院中栽有两棵矮松,布置得别有情致。随后望入正厅,迎面就觉得仿佛一块大石头压了过来,廉洪野坐在厅中,早已等着他们。
令叶子启吃惊的是,即使在自家府里,这位大将军竟也身着军装,气势豪迈。
四人走入正厅,齐行军礼道:“参见将军!”
“起来吧。”廉洪野朝薛义笑道:“你过来了,我总算是能出城去透透气去。”
薛义道:“将军一年难得回城中,应当在家里安心休养才是。”
“风景是好,只是城里太挤了,让人喘不过气啊。”廉洪野又望向叶、顾两人,道:“雪龙坡过来的人向老夫说起过你们,年纪轻轻的,本事还不小,我就想见见你们。”
“属下不敢当!”
“不必拘谨,抬起头来——呵,你们还是两个孩子啊。”廉洪野眼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一圈,突然发问道:
“薛将军带你们过来,你们路上所见已经不少。孩子,告诉老夫,你们喜欢这座寒叶城么?”
“哎?”叶子启愣了,不知此问何意,望了廉洪野一眼,又和顾峰对望一眼,最后老实答道:“属下不知道。”
“呵,没关系,你们将来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去想。”廉洪野道:“这座城在冬天的时候的确太冷了,但春天来的时候,柳枝发芽,后来柳絮飘到你中意的女人身上,就像和她走到了白头一样;
盛暑会有顽童在秋风湖上跳船板子,甚至下到湖里游泳,巡逻的官军只当看不见;
说起这秋风湖,要到秋时,它才真算湖如其名了。其实,冬天也不是没有热闹处,燕行街上,说书馆子一样开着,城西还有条花街——”
“咳!咳!”在雪龙坡顶过积月寒风的薛义忽然犯起了咳嗽。
“呵,总之,你们还有的是时间和这座城慢慢相处。”廉洪野转向陈武夫道:“武夫,给这俩孩子休假二日吧,少年心性喜新奇,让他们在城里走走。”
“属下领命。”陈武夫道,又一拍两个听得发愣的孩子。
“谢谢将军!”二子齐道。
然后,廉洪野一挥手,陈武夫就领着两个新兵退了出去。
厅中只剩下廉洪野和薛义两人。
“将军,‘雪龙坡过来的人’,说的是徐靖那小子吧?”薛义突然问道。
廉洪野点头笑道:“过这两年,他功力又精进了,如今和你有的一比。”
薛义漠然道:“那又如何,功夫再高,也不是我雎国军人了,终究在他身上白耗费数年心力。”
“何必这么说?总归是因为有他牵线搭桥,我们才和中原侠义道建立起联系,这些年也能一直知晓中原的境况。”
“若非为此,当初我就是打断他的腿,也不会放他从军中离去。”
“呵,终究是你当初内定的接班人,不和你说这个。”
“将军,你看此二子如何?”薛义又问道。
“徐小子次次回来都知道带点见面礼,这次是他带的最好的一回。”
“听说他从琅琊入国时,把先前备的礼贿赂了琅琊城守,换几个难民进了琅琊关内。后来他就在寒叶城外逗留了十天,寻思再找个什么东西进来见你。”
“呵!这小子。”
唏嘘片刻,薛义又道:“将军,侠义道的长老上雪龙坡了,来的是乐仲。”
廉洪野神色微凝:“哦,乐伯的弟弟?”
“不错,正是琅琊镇国大将军乐伯之弟!”
廉洪野点头道:“乐仲脾性沉稳多思,这种前线搏命的活,本来轮不着他。终究雷州是他的家。好了,我这就去雪龙坡,以后你替我留在这城里,开年军演也由你出面。”
“将军为何如此急促?其实入门时我也吃一惊,没想将军连铠甲都换好了。”
“这次获准出城不易,国主脾性反复,我可不能再等了。”
“是。到了雪龙坡,还请将军不要带坏我的兵。”
廉洪野一愣,没想他还记得“花街”那茬呢,不禁道:“当年我治军规最严的时候,都没拦得住你……”
“将军!”
廉洪野知趣一笑,出门上马,马踏梅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