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出得偏安殿不远,朵清风却觌面遭遇一个手舞足蹈的女人。
那女人容色秀丽、身段风流,乃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寻常男人见了不免动心,可是朵清风看到她,却隐隐有些心悸。盖因那女人并非他人,乃是十三皇娘娭夷!
早些年,十三皇娘娭夷着实是宫中男子倾慕的女子,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不为她那美丽的容颜、优雅的气质所吸引,甚至连做梦都时常想着她。那个时候的娭夷,容光照耀着整个皇宫,便是以容色姣好著称的三皇娘都不得不被娭夷的光辉覆盖着,显得暗淡无光。
可是,自从十七皇子无故被盗之后,十三皇娘便日渐憔悴,容色清减,往日的光华不复存在。不特如此,后来十三皇娘连言谈举止也失了从容,开始疯疯癫癫起来,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发作之时神情呆滞、思维混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逢人便上前拉住,哭着喊着诉说失去皇子的痛苦,哀求人家帮忙寻回十七皇子。那被拉住之人碍于娭夷的皇娘身份,推也推不得,甩也甩不得,只好任由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发泄,耐着性子等她发泄够了之后顾自哽咽着离去。
朵清风身为宫中尖牙侍卫,这些年来少不了要跟十三皇娘碰面,被她扯住哭诉的事情经常发生,所以每次见到她都万分头疼。
原本娭夷是被幽禁在皇宫角落里的密室中的,按说朵清风没有机会跟娭夷碰面。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大内侍卫长玉磐石愣是作了个决定,每日将娭夷放出来一个时辰的时间,理由是给予娭夷人道待遇。朵清风无数次听到同僚背后议论,说这是玉磐石尊奉了三皇娘的教谕,故意出十三皇娘的丑。
其间,朵清风也曾数次向侍卫长玉磐石建议,不要让十三皇娘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以免彻底损害她的形象,同时免却大家的烦恼,可是玉磐石却振振有词地说道:“那娭夷贵为十三皇后,本驾若非迫不得已,岂能将她囚禁于密室之中不见天日?外人若是知道十三皇娘一直被囚禁着,连亲皇的面子上都须不好看,本驾这么做,乃是另一种迫不得已,实出无耐,你等还是不要七嘴八舌地建言了吧。”
朵清风闻言,只好闭嘴。他深深地知道,那玉磐石不但贵为国舅,而且家族势力强悍,皇室皇极九层境武者中,玉氏家族便占了三分之一强,这等势力,连亲皇都要忌惮一二,谁还敢惹他不高兴?一旦拂了他的逆鳞,轻则会被斥逐,重则会有性命之忧,因此朵清风明知道玉磐石这样做极为不妥、所说的那些理由也站不住脚,可是除了徒叹奈何,更无任何办法。
前段时间,亲皇频繁召集皇族之中的皇极九层境武者密谈,其中包括神泉山山主伏乞乾归,并且一谈就是好几个时辰。每当这个时候,偏安殿外值守的护卫也改由皇族出身的宿卫担任。朵清风凭借灵敏的嗅觉,隐隐感到亲皇在密谋大事,宫廷或将发生大的变故。
果然,不久之后,平日骄横跋扈的三皇娘便暴病身亡了。对于她的死因,通告中说得甚为模糊,便是他这个尖牙侍卫也弄不清内情。那三皇娘玉鑫森正值壮年,平日身体康健,走路虎虎生风,说话声音震耳,平日又没甚愁烦之事,照一般人的推测,不应该得什么暴病,可事实却是她偏偏暴病身亡了。
对于这件事,宫中绝大多数人都感到匪夷所思,可是朵清风却认为很正常,先前亲皇跟皇族要员密谈,可能正是要剪除三皇娘及其背后的势力,而今三皇娘死了,事情还不算完,下一步玉磐石大概会接着遭殃。
看准了形势之后,朵清风当机立断,多方收集有关玉磐石行为不法的情报,秘密报告皇族要员。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玉磐石被亲皇以失职之名罢免侍卫长职务,并且囚禁于一个秘密所在,其他玉氏家族要员也接连被从重要岗位上撤换下来,或发配到边远之地任职,或挂职赋闲。
朵清风则因关键时刻的作为,被任命为新的侍卫长。得到这一重要职位,他自然对亲皇感激涕零,内心欣喜不已,可是每当遇见十三皇娘,他就坎上了一顶愁帽子,不知道如何措处。
现在看到娭夷疯疯癫癫地冲着他走来,他下意识地便想躲闪过去、绕路而行,可是已经晚了一步,被娭夷一下子拽住衣角。
朵清风只好原地站定,施礼过后,开口说道:“十三皇娘!”
娭夷拉着他的衣角,用一双混沌无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先把圆润的头颅缓缓地扭上几扭,而后说道:“玉鑫森小贱种,你快把我的唇玉孩儿还给我!”
听娭夷这么说,朵清风不由叹了口气。这些年他当然听到了许多议论,说什么十七皇子是三皇娘指使人盗走的。以三皇娘那嫉妒、霸道的脾性,为了争宠而盗走皇子、逼死十三皇娘也不是不可能。如果那事真是三皇娘干的,那么她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旦留下什么真凭实据,引得亲皇震怒,三皇娘那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转眼间就会烟消云散。但是女人行事有时候往往不顾后果,哪怕事发之后千刀万剐,性气发作之时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想做的事还是会做。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是朵清风认为盗走皇子的事情除了三皇娘之外谁也不会干。要命的是,她盗走皇子,只是达到了一多半的目的,十三皇娘虽然被逼疯了,但是并没有被逼死,而三皇娘自己反倒死在十三皇娘前头,最终留在皇宫的只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十三皇娘。这个结果,恐怕是三皇娘当初完全没有想到的。
此刻,面对十三皇娘的纠缠,朵清风颇为无奈,心道除了祭起哄骗诀之外别无他法,于是皱着眉头说道:“皇娘,您甭着急,唇玉皇子只因在皇宫待着烦闷,所以不辞而别,到很远的地方游玩去了。那小孩子的心性,干什么都不能长久,兴许玩得无聊了很快就会回来,皇娘切莫着急。皇子出外游玩,或许正是要逗得皇娘着急呢,您要是真的着急上火,说不定就上了他的当呢。”
“当真?”娭夷那混沌的目光稍稍清明了些,语调开始变得温柔,“本宫早就知道,唇玉那厮秉性顽劣,不让本宫操碎了心不算完。哼,等他玩尽兴了回来,本宫必定好好教训一番,先饿他几顿再说,等他哭着喊着说肚子饿的时候再让他吃饭。”
“嗯,就是这个办法。”朵清风笑意盈盈地,“还是皇娘聪明,一下子就想到惩治十七皇子的办法,换了谁都得琢磨半天才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呢。皇娘,事不宜迟,您现在就去御膳房,让那些厨子把所有的食物都藏起来,省得让十七皇子发现了。”
娭夷放开拉着朵清风衣角的手,转身踱步而去,口中喃喃重复着:“嗯,不能让他发现了,不能让他发现了……”
朵清风看着娭夷走远了,方才叹着气迈步走向自己的处所。
在朵清风叹气的同时,另一个人也在叹气,这个人就是身处偏安殿中的亲皇伏乞思盘。
送走朵清风之后,伏乞思盘并没有坐回先前坐着的椅子上继续沉思,而是来到窗前,想感受感受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阳光,却好看到了娭夷抓着朵清风衣角的那一幕,当即心如刀割。
十几年来,他曾经最心爱的女人娭夷在无尽的痛苦煎熬中度过,那悲惨的处境可想而知,每每想到她,他便茶饭不思、彻夜难眠。对于十七皇子的失踪,他内心始终充满内疚,身为亲皇,连自己的后嗣都保护不了,他岂能不失落、不愤怒、不悲伤?况且,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没有他,就没有皇娘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不会发生皇子失踪的事情,也就没有娭夷那悲惨的命运。
从唇玉失踪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猜到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的事,并暗自令人加以调查。可是,由于种种原因,调查一直未能进行下去。后来还是借助神泉山的力量,查出了盗走皇子的是尖牙侍卫叱洛侯,那叱洛侯在尖牙侍卫的追杀之下,终于在万斛镇授首,一桩公案终究有了一个阶段性结果。可是,至于叱洛侯背后的幕后人物到底是谁,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以皇家通天彻地之能,查了这么多年竟然查不出个结果,伏乞思盘再也难以忍受,于是经过与皇族之中的关键人物多番商议,决定采取强横手段,在三皇后身上硬行突破。也幸亏这件事过去了这么多年,玉鑫森防备有所松懈,于毫无防备之中被几个皇族皇极九层境武者绑架到一个秘密所在,动用了酷刑,玉鑫森最终招架不住,招供了当年指使人盗走皇子的罪行。
伏乞思盘看罢审讯口辞,当即气愤填膺,愤怒之中一下将玉鑫森拍成了肉泥,对外宣称她是暴病而亡。过后,伏乞思盘又把玉磐石召来,把玉鑫森的口辞和朵清风所收集的那些证据一并给他看。玉磐石看罢,面如死灰,未置一言。伏乞思盘料道玉磐石参与了盗走皇子之事,念在他多年服侍的分上,并没将他处死,而是囚禁起来,过那不见天日的生活。
处理了玉鑫森和玉磐石等人,伏乞思盘心中轻松不少,但每当看到娭夷那疯痴的模样,他的内心都会痛苦不已。现在的他,时时期盼着眼前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那失踪多年的十七皇子蓦然回到皇宫,来到他和娭夷面前。
但是他也十分清楚,这一奇迹不太可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