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探尚书府
清晨,包拯下朝归来,一行人如常先回书房议事。除去其余大小事务,众人对无尘大师一案最后议定了如下两桩:其一,包拯亲自去庆王府面见王爷,取回秦立所献的玄灵塔;其二,据秦立和王有志的指证,郭尚书的次子郭楷有重大杀人嫌疑,然而仅凭秦立一面之词,不能贸然去尚书府拿人,因此需由展昭暗中查探尚书府,收集其他证据,今夜就行动。
谈完公事,包拯道:“展护卫,你这两日都未曾好好歇息,今晚又有要务在身,不必在此守着本府,回去歇着吧。”
展昭领命谢过,出了书房径自往后院厢房而去。
陆仁甲起了个早,此时正在沐晴云房中探望。
沐晴云请陆仁甲落了座,正回话道:“有劳公子记挂,我已无碍了。听展大人说起过昨日之事,我能平安脱险,还多了亏陆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哪里哪里,”陆仁甲腼腆地笑笑:“大家相识一场,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何况姑娘也曾关照于我,小生理应投桃报李。”
话说到这里,沐晴云也就打消了再问他为何去寻自己的念头,不管是因为他重情重义,还是人情达练,凡事论迹不论心,他实在帮了自己大忙,而且陆仁甲知书识礼、行止端方,怎么看都是个好人。
陆仁甲又从怀中摸出那蓝色剑穗来:“沐姑娘,在下今日来,还要把你的东西送还给你。”
“呀!”沐晴云一看便喜出望外,接过来拿着那块玉看了又看:“这条剑穗,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又奇道:“它不是被小王爷丢到湖里了吗,怎么会在你那里?”
“哦,”陆仁甲道:“我看它似乎是姑娘的重要之物,后来……就想法子把它捞上来了。”全然不提他顶着太阳在水里摸了一个时辰,浑身狼狈地回了府,只一句话就说完了。
他不说,沐晴云自然也没想到,以为他是陆家大少爷,必定是叫随行的仆从捞上来的。
“陆公子有心了,”沐晴云笑道:“日后一定要常来我们酒肆坐坐,不过以公子的酒量还是少喝一些酒为妙,我请你喝茶吃点心。”
“好。”陆仁甲甚是高兴。
陆仁甲道别,沐晴云拿着玉坐在桌前呆看。忽而有人“笃笃”两声敲门,是展昭的声音:“晴云。”
“哦,进来。”沐晴云一面答,一面下意识地把剑穗往袖口里揣,她不想提及这件东西曾经弄丢的事。无奈手拙,没揣进袖子里,反而滑到地上,展昭推门进来,她正好捡在手里。
展昭瞧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沐晴云有些尴尬地把穗子拽在手里:“嗐,本来打算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这不,你的生辰都过了……”
展昭立时拿了过来,笑道:“过了有什么要紧,既然是给我的,现在补上也不迟。”
沐晴云见他中意,心里也很欢喜,展颜道:“好吧,那就祝你生日快乐。”
展昭顺手端了条凳子坐到窗下,就着透过窗格的阳光,把巨阙上已经褪色的穗子取了下来,把新的换上去。沐晴云就坐在他身旁安静看着。然后她把卸下的旧剑穗收了起来:“这条旧的我给你留着。”
展昭问:“你留它作什么?”
沐晴云扬头道:“它陪着你的巨阙行侠仗义、斩奸除恶,是你过往的见证。我不但要留着它,以后你所有用过的剑穗我都要替你保存下来。”
展昭闻言心中一暖,抚着穗子上的白玉,动情道:“以后穗子可以换,这玉绝不换。”
沐晴云却自觉失言,转而说道:“展昭,那啥,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我是说,你不用去帮包大人做点事或者巡个街什么的吗?”
展昭道:“我今晚有事,包大人让我先休息。”
“那,”沐晴云站起身来:“那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说起来你昨晚似乎也没怎么睡。快去睡觉。”她拖着展昭的臂膀。
展昭道:“待会儿包大人应该会找你问话,我想陪着你。”
“陪我做什么?”沐晴云道:“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又不会为难我,我要做的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难道你觉得我连这点小事也应付不了?”
听她如此说,展昭依言回房。
此时,在庆王府一处角门,有人正叩门。
那门房问道:“谁呀?”
叩门之人是乔装后的元隐,他回答:“我是周其胜的侄儿,叔叔他回乡下了,让我来帮忙做事。”
门房本就已知周其胜回乡之事,不疑有他,便让他进来了。
当日包拯果然找来沐晴云问话,公孙策一一记下。末了,公孙策拿出两册话本故事给她,一册志怪小说、一册市井杂记,说是展昭替她借的,沐晴云开心谢过。
是夜,月黑风高。
展昭一身夜行疾服,猫腰潜行在尚书府漆黑高大的重重屋脊之间,黑色的身影与屋脊的阴影仿佛融为一体,脚下的瓦砾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从外一路至内,偶尔在屋脊上探出头,看着院里忙碌的仆从由护院、小厮变成了三三两两的丫鬟,知道内院到了。绕开正屋,他寻着几进偏院而去。
自从许慧娘得知无尘的死讯,便让人在自己的院落里僻了间屋子做佛堂,日日在此诵经拜佛。郭楷虽心有不悦,却由着她去,想着过些时日也就淡了。此时许慧娘正跪在佛前念经,祈求苏念远在天之灵安息,只是忆及往事,两行珠泪又一次落下来……
“念远哥,你真的不愿再看我一眼吗?”许慧娘在无尘近前轻轻的问。
她从家人口中得知苏念远到此出家以后,便以进香为名,到此来找他。烟霞寺虽不像静安寺那样气势恢宏,却因年代古老、景色幽美,在京郊的寺庙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彼时还蒙在鼓里的郭楷不疑有他,见她整日闷在房中郁郁寡欢,难得有个地方想去,就任她去了。她出门前精心打扮过,谁知无尘却未正眼瞧她一眼。
许慧娘身上的脂粉香味混着禅房里的茶香一起飘入无尘鼻中,无尘索性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道:“施主,我已说过,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只有一个出家人,法号无尘。”
许慧娘含泪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我也要说与你听,这一年多来,我从没有一日忘了你,我想你心中也如是。《心经》上说,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若你真的做到了心无杂念,又怎会连看我一眼也不敢?”
无尘闻言不答,脸色愈发苍白,只是手持佛珠喃喃念经,忽地,咳出一口血来。许慧娘大惊失色,前去相扶:“念远哥,你怎么了?”
无尘不理会她的好意,拂袖离去,一个人剧烈地咳嗽着走向门边,跌跌撞撞地开了门,对禅房外的煮茶的小和尚道:“替我送客”。
往事已远,不管许慧娘如何心意难平,她与无尘也已阴阳两隔。
“小姐,二少爷已等你许久了。”一个声音把许慧娘从沉浸的记忆中拉了回来,她转头一看,是自己带来的贴身丫鬟红绡。
她道:“他若愿意等,就由他等;他若不愿意,自然会走,你何必来扰我?”
红绡为难道:“小姐,我看二少爷也是不想扰你,所以一直在屋子里闲坐着,都喝了好几碗茶啦,我若再不来叫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慧娘起身道:“罢了,还是我去说吧。”
“说什么?”红绡道。
“让他走。”许慧娘淡淡道。
“为什么?”红绡一脸忧心,劝道:“小姐,二少爷对你可是千百般好,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
许慧娘冷着脸斜了红绡一眼。
红绡低下头叹道:“是,我不该多嘴。”
许慧娘出了佛堂,走到堂屋,见郭楷果真坐在那里,红烛高照,郭楷正撑着头打瞌睡。她在半丈之外驻了足,喊道:“二少爷。”自从嫁入郭府以后,她从未称郭楷为“相公”,只跟着下人一起叫他“二少爷”,为此府中之人多有诟病,郭楷倒是从未有过异议,纵有人在他跟前煽风点火的,都被他一一压了下去。
郭楷听见她喊,陡然一震,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带着惺忪的睡眼笑笑:“你终于回来了?”
许慧娘却是不为所动:“你走吧,我还要回佛堂。”
郭楷竟未生气,大约是习惯了她这样,只道:“这么晚了你让我去哪儿?只怕谁也不让我进门了。”他赔了个笑脸:“我只好留在你这里了。”
许慧娘道:“随你。”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郭楷挥挥手,将下人都遣了,这才道:“你佛堂也修了,法事也做了,经也念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对府里上下我只说近日你心绪不宁,总做噩梦,所以要费这些周章。我帮你堵着别人的嘴,只因不愿半点风言风语针对于你。可是在你心里,我就如此轻贱么,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许慧娘闻言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既提到了他,我便问你,他是怎么死的?”
她说得很轻,郭楷闻言却陡然心惊,只道:“我、我怎么知道?”
许慧娘一字一顿道:“寺里的和尚告诉我,他是五月十一那天中毒而死的。后来我想起来了,那日你带着郭林出去过,回来刚好赶上府里的晚宴。”
“哦?”郭楷道:“我倒是不记得了。”
许慧娘道:“因我的簪子前一日落在你房里了,便让红绡去取,当时你正在屋里更衣,你对秋穗说衣摆上面洒了汤药,穿不得了,让她扔了了事。红绡回来说起此事,还说你那衣服是上月新做的,洒了汤药洗洗也就是了,扔了着实可惜。”
郭楷挑眉:“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许慧娘道:“郭林是你远亲,从小在府里和你一起长大,每次你要做什么不能声张之事总是让他去;你又好好的,身上怎么会洒上汤药?所以,你那天是不是去了烟霞寺……是不是你……”许慧娘说得有些艰难,其实她也不愿意相信事情是这样,终于鼓起勇气道:“是不是你杀了他?”
郭楷按着她的肩膀,眼神变得深邃不可捉摸,沉声道:“这只是你的臆测罢了,没有证据的事莫要胡言。”
许慧娘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告诉我,说你‘没有’……”
郭楷盯着她好一阵子,叹口气道:“你不该问的。”
许慧娘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好,你不敢回答对不对?若真是你杀了他,他便算作是我害死的,我更该日夜诵经拜佛,方能消除罪孽。”说完便又朝佛堂走去。
这一次郭楷没留她,待她走后,方才将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化作一拳狠狠打在房里的山柱上,指节上磕出一片血迹他却浑然不觉。
而刚才发生着一切,被早已伏在屋顶的展昭看得清清楚楚。他把拨开的瓦片轻轻放回去,又像一只猫似的隐没在了郭府屋脊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