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柏油马路上的目光所及之处被毒热的太阳烘烤，地面反射出弯曲变形的热流，像海水中的海带飘动，呈现出波浪状。

　　踩在马路上的胶状鞋底微微化开，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前行，车铃声的清脆感被太阳晒化了些，不脆不闷，前进的人停下来回头，这条路上几乎就她一人，身后的车铃声大约是朝她发出讯号。

　　是个穿着黑色短袖的人，苍白的皮肤，看上去才十七八岁，摆着一张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闷的脸，低沉的声音透出善意，“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少女愣了一瞬，接着点点头，一手扯紧背包小跑到自行车后座，挨着车座坐下，一手按住车座边沿，一手撑着伞遮住俩人的头顶。

　　“去车站，找到潭州市中心的班车。”

　　“嗯。”

　　热气迎面侵袭而来，还有行车带起的微风，鬓边的碎发随风扬起，温热的风滑过脸庞，渗出胭脂色的红晕。

　　两侧的树木格外亮眼，一片小一小片消失在余光里，大概行驶了二十分钟，似是就过了一小会儿，前面的声音响起，“到了。”

　　少女一个激灵直起身，脚尖点地站到一旁，正微微弯腰道谢，自行车却消失在眼前，等她抬起头，不远处已停好了车。

　　“我也去潭州市，要帮你买票么？”

　　等少女反应过来，跟前的人朝她的方向投下一片阴影，显然是在等她的回答。

　　十分钟后，空旷的车站前厅站着一对少男少女，手里捏着车票，用余光互看了眼对方的票上的名字，默契地转回头收好票。

　　不约而同的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滑找了下通讯录里熟悉的名字，顺手点了下按键，对面几乎同时接起电话。

　　俩人背对着身互不干扰对方的通话，看得售票员一头雾水，小窗里的售票员对身旁的同事八卦道：“你看到刚才他们俩的动作了没？我还以为接下来电话打不通，或者接起来发现是对方，为什么俩人背对着背顺利通话了？”

　　手拿摇扇一下一下匀速给自己扇风的人慢悠悠的开口：“说不定就是他们俩人在通话啊，背对着背打电话……应该成立的吧。”

　　售票员转身低头趴在窗边，小声疑惑道：“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是这样子的啊，真是长见识了。”

　　只听女生欢喜的和电话那端的人说道：“我半路遇到好人，他送我到车站的，而且他也去潭州市中心！……放心吧，这次不会迷路了……”

　　售票员的脸色随通话内容一变再变，听情况是半路相遇的，那就是说这是才开始！少年少女纯粹的、朦胧的、美好的、又酸又甜的感情，在这个窗口前萌芽……

　　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上车后男生对女生也颇多照顾，俩人又不像是兄妹，旁人眼里的他们似是同学或是情侣。

　　车厢里有个和少女差不多大的女生踮起脚，举着手机偷拍了几张照片，少年坐在车厢最前面的座位，一手拉住栏杆，靠坐在椅背上闭着眼。

　　戴着耳机的女生坐在车厢中间座位上，埋头给闺蜜发信息：在车上遇到的，帅吧~

　　桃子：你运气突然变得这么好了！不会是郊区帅哥数量太多了吧！

　　音子：人家可能已经有对象了，555

　　桃子：我就说嘛，你运气怎么可能变好。

　　音子：但感觉坐他隔壁的女生有点奇怪，说不上来的那种怪。

　　桃子：说详细点，爸爸给你分析一下。

　　音子：傻儿子今天没吃药？怎么忘记叫爸爸了？

　　桃子：行了，还是快说哪里怪吧，就你那运气实在是不敢恭维。

　　音子：她直视帅哥的眼睛没脸红！是不是很不合理！

　　桃子：说不定人家看习惯了。

　　音子：可她看起来是柔弱型的萌妹子啊！这种萌妹子不是很会脸红的吗？

　　桃子：有问题！你再观察观察，有什么新情况及时告诉我。

　　音子：好！

　　虽然科技在倒退，但任何地方都实行实名登记，买张长途的公交车票，票上会印有乘客的名字，音子打算接近车厢前面的萌妹，想办法让她主动拿出车票，知道名字后一切都好办。

　　公交车开始行驶，乘客们感觉到一阵颠簸，坐在最前面的少年的脸霎时白了下来，随着旅途的时间流逝，面色愈发难看。

　　音子坐在侧后时不时的看向前排，她在找机会上前，更准确点说是在准备上前搭讪妹子，但她迟迟未准备好，坐在座位上踌躇不前。

　　眼看快下车，音子在最后几分钟时突然放弃了搭讪妹子的计划，因为她实在是忍不住呕吐出来，双手提起袋子，低着头，喉咙一阵阵的涌上来酸水。

　　胃里的食物已经全部吐出来，终于停下呕吐时，车厢再次颠簸了下，霎时一大口酸水泄出。

　　车已停下，前门却紧闭，所有的乘客都去后门下车，景行路过音子身旁时，看见了她将头埋进宽大的袋子里，面色刹那白了几分，愣了会儿神，摸着椅背缓慢走出后门。

　　公交车边站着十几个接车的人，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见照片上的人都从后车门走出，急忙往车门跑去，一脚跨上了台阶，里面最后一个乘客扶着栏杆正要下车。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吐了？”

　　音子点点头，被桃子搀着下车，身体都虚脱了，还指着不远处的四人对闺蜜说：“就是他们，其中一个是……默冉？！”

　　桃子搀着音子走到候车亭前，和熟人打招呼，“这么巧。”

　　短发帅气的女生回道：“你们也来三区旅游？”

　　另一边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晕车这么严重，以后怎么考驾照？”

　　四人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扶起另一个蹲在地上的男生，身高稍高点的那个脸色很难看，半靠在身旁人身上。

　　桃子的眼睛里刹那蹦出两颗爱心，眼中的画面飘浮着粉色的泡泡，音子白着脸拉住沈默冉的胳臂，虚弱道：“我想坐到长椅上。”

　　沈默冉还未有所动作，她身后的萌妹子轻快的上前扶住音子，把人扶到长椅上坐下，轻轻拍着后背，温柔的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边说边从包里拿出水杯，拧开盖子递到虚弱的人眼前，音子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水，脸色好看了些，笑着对身边的人道谢。

　　“你是默冉的朋友？”

　　“嗯。”

　　音子看了身前的俩人，一个沉浸在脑补中，一个有些冷淡的看着隔壁两个男生，侧身对萌妹子低声道：“你们是不是认识坐在隔壁的两个帅哥？”

　　“云朵，”年璃转头看向隔壁的隔壁，“还有水吗？”

　　沈默冉先行一步将手中的瓶装水塞到年璃手中，转身正对着音子她们，刚好挡住了云朵看向年璃的视线。

　　云朵嘟着嘴有些不高兴，悄声嘀咕道：“好不容易遇见一次，说不定以后就见不到了，唉！不是以前的白月光了……”

　　“什么白月光？”音子接着喝了几口水问道。

　　云朵凑近一手遮住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白衬衫的那个，和阿冉以前是一个班的，还是同桌，是很多女生心中的王子殿下。”

　　“默冉的运气爆表啊！我们一整个年级都没一个长得好看的……”

　　沈默冉拍了拍音子的肩，打断俩人的对话，“你好些了吧，去餐厅点点东西垫垫胃。”

　　身后的人如法炮制的对另一个晕车的人说道：“去餐厅吃点东西？”

　　……餐厅……

　　附近还营业的餐厅不多，六人走进同一家餐厅，坐在两个桌位上，四个女生坐在离点餐区最近的一桌。

　　桃子望着斜对角远处的俩人嘴里嘀咕道：“我脑中已经脑补出了八十集的耽美剧，就是还不知道谁是受。”

　　“咳、咳……”沈默冉正吸了口饮料，听到这话瞬间被呛住，硬生生将饮料咽下去，着急制止道：“不能开他的玩笑！”

　　“怎么了？”桃子一脸懵的看着平时严肃的人竟然失态，弱弱的问道。

　　云朵帮忙轻拍了几下后背，关心道：“还好吗？你不是不喜欢王子殿下么，怎么帮他说话了？”

　　沈默冉低着头轻咳了几声，使食道通畅些，坐直身体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总之不可以开他的玩笑，这是作为他以前同桌的忠告。”

　　音子歪着身体，靠在椅子上闭眼睡觉，耳边却清晰的听见桃子和云朵的对话。

　　桃子：（感兴趣）你和他也是一个学校的吧~

　　云朵：嗯，开学第一天就吸引了很多女生的注意，那个时候的他真的是白月光，（回忆）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王子，学习好、性格好、样貌好，还具神秘感。

　　桃子：我看他现在也没长残啊，不是白月光了？

　　云朵：（认真）不一样了，不止是外貌变得更……硬朗，身上的气势也变得更加凌厉，（失落）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王子殿下了。

　　桃子：所以你喜欢的是以前的他，不喜欢现在的他？

　　云朵：我喜欢漫画里的王子，（轻快地）上学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不住校、偶尔请假、开家长会时座位是空的，会在饭点前专门跟食堂的厨师说单独给他做一份什么饭。

　　（神秘地）校长的亲戚说他家背景很厉害，有几个学姐还查过他的背景，什么也没查到。

　　桃子：（惊讶）没点背景的人可进不去你们学校，一丁点都没查出来，那他家是有多厉害？

　　云朵：（低声）嘘——你凑近点，黑白两道都查了。

　　沈默冉：（严肃）所以说不能开他玩笑！

　　桃子双手捂嘴点头，小心翼翼的回头偷看了眼远处的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扭回身摔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