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洛离,洛阳陌上多离别。
师父是上一任教主,他临终前嘱托我,不要叫他失望。
我们被江湖人称作魔教,因为我们不是那么讲江湖规矩。朝廷命官我们也杀过,所谓作恶多端、为祸四海,所以黑白两道都欲除之而后快。但朝廷中只有一人能称得上对手,便是晏杭书。
这个人白手起家,几乎没有软肋。起初没有引起我们在意,可他竟逐渐掌握了我们太多秘密,甚至在大多数官员愿与我们和解时,站出来一力主张歼灭。
我潜伏进晏府,伪装成一个浣衣女。
不得不承认,那个人,太吸引我的目光,我须得时刻提醒自己,我来晏府,不是为了动心。
晏杭书的年少并不怎么光风霁月光,甚至也有过轻贱如尘埃的日子。我这个旁观者轻而易举就看出,他那种想要把高高在上的权贵们踩在脚下的执念,和骨子里其实只想坐拥好风好水的避世之心。
他只是缺一个理由。
于是我,亲手设下了这个局,把他,把自己,把无畏的真心也算计进去。
荆浼儿这个身份再好不过,让我比洛离更名正言顺的接近晏杭书。我纵火使了一出假死计,然后把荆浼儿抓来,剥皮换脸,同时派人去河东抹干净她生前的痕迹。
中宵转侧时,我不无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设想这个计划能不能顺利走完,设想自己会不会作茧自缚,辜负师父所托。毕竟,洛离在晏府的记忆太迷惑我心,叫我忍不住往里陷。我必须忘记。
况且,晏杭书那样谨慎细微的人,要瞒过他,要把戏演到最真,便是让自己也相信。
金针封脑,我封住了自己所有的记忆,由李忱来暗中推动这一切。等尘埃落定时,再将我唤醒。
我知道,即便失去记忆再相遇,我也定会被那个国士无双的人紧紧拿捏住情绪。那时候的我没有一教之压,定会去奢求和他江湖白首。我也料到,若有人愿为他不计生死,足矣叫他走出心中屏障。
拿我预料中的义无返顾,换一场幻影里的温柔乡。
到底还是晏杭书技高一筹,果然查出端倪,但那时候的荆浼儿一片赤诚的真心,纵使他千百般手段,又能问出什么来。
那时我是真的相信,能与晏杭书相濡以沫,江湖白首。
可惜,天下几人共白首。
洛离活了,荆浼儿死在她的局里。
“教主?”晏杭书空洞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他是个聪明人,看见李忱手里的金针,看见此情此景,想来很快就能猜出前因后果。他付出不小的代价辞官而去,昔日府下高手尽数散去,即便想回头,也没有路了。
按照最妥帖的计划,此时此地,该杀了他的。
我双眼一闭,泪落阑珊。
“放他走。”
李忱皱起眉头,手依旧紧扣着剑柄,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半晌,晏杭书痴痴笑了。
“好,很好。”他说,“魔教教主,名不虚传。你比我狠,我……不如你。”
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曾几何时,我嘲笑他为那些不值当的东西所累,囚心囚身,囚人囚已。原来,说的何尝不是我自己。
而我终究不会再在这个沼泽中挣扎太久了,风疾,我以前听说过这种病,据说前朝好几任皇帝就是因这种病去世的,到后来,头痛,抽搐,麻木,言语不利,直到……死亡。过去我从未被告知是这个病,便只作寻常。
如今想来,或许是报应吧。想我是这个结果,晏杭书或许会抚掌称快?
他恐怕再也不会关心我是病是灾,是死是活。此时,他决然折断了手中剑,转身离去,一步一步,踩碎我所有无法出口的言语和泪滴。我徒手死死握住了李忱欲起的剑锋,温血和泪下,罡风刺骨痛。
——别恨我。
我说不出来。
——那么,别爱我。
亦说不出来。
宿命就像一个圆,绕一圈又回到起点。便在子规声声血里,将苦恨芳菲都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