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榭走后，脑海中那一片混沌的记忆顿时变得无比清晰。

　　我看到自己变成一个幼女的模样，和宁榭一起被师父带进皇宫。

　　没错，那个时候奚国的君主的称号还是“皇帝”，他居住的地方还叫皇宫。

　　那时皇帝奚珩正当盛年，却沉迷于炼丹之术，妄求长生不老。他在宫里养了一大群术士，每日忙着研究丹药的配方，连早朝都不去上了。朝中大臣群起进谏，奚珩不厌其烦，命人秘密将师父请进宫去。

　　奚珩对师父说：“他们不就是想看到朕坐在龙椅上吗？来，给他们做一个！”

　　师父答允。

　　于是“皇帝”重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而师父就在幕后操纵着那个人偶的一言一行。起初师父每日都会把朝堂上的事汇报给奚珩听，问他如何决断。谁知奚珩一概说“叫那群人自己看着办”。就这样，师父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奚国真正的掌权人。

　　记忆中的自己对朝堂上的事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时候年纪还小，只知道每天晚上跟着师父学手艺，白天和宁榭比试谁做的傀儡更逼真。再后来，奚云轩出现了。

　　身材瘦弱的太子抱着一只已经冷硬了的小狗的尸体，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走求每个遇到的人去帮他找太医。然而每个人都劝他宫回去，因为那条狗已经救不回来了。他不死心地想要自己走到太医院去，却跑到了我们住的那个僻静的小院中。

　　“你能救救小吉吗？”

　　他孤零零地站在门外，双眸带泪，冬日里苍白的小脸很是惹人心疼。

　　我想了想，说：“你把它放下，十日之后再来。”

　　十日之后，我把和小狗一模一样的傀儡交给奚云轩。我告诉他，这个傀儡虽然不是原来的小狗，但是它也会走路摇尾巴，他仍旧可以抱着它玩。我以为奚云轩一定会很高兴，谁知他二话不说，狠狠地把它摔在了地上。

　　“长得一样又有什么用？它已经不是我的小吉了！”

　　他哭着跑开。

　　无论如何，我和他算是相识了。他时常会从书房逃出来找我，给我带些糕点和零食，而我会特地给他做些小玩意儿作为回礼。会盘旋飞行的草蜻蜓。会从桌上跳起来的纸青蛙。会在墙上爬来爬去的木头壁虎。不知是不是因为每天都在琢磨着给奚云轩做什么东西的缘故，我做傀儡的本领突飞猛进。

　　许多年过去，我偶尔提起小吉，奚云轩却茫然地问：“那是什么？”

　　他已经彻底忘记了那条可怜的小狗。

　　只记得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说，待他登基，他一定会封我做他的妃子。

　　那一天却始终没有来。

　　皇帝奚珩因服金丹暴毙的那夜，整个皇城笼罩在瓢泼的大雨中。我和宁榭惶惶然地在小院里等着，没有等到师父回来，却等来了奚云轩。

　　他穿着宫监的衣裳披头散发地来找我。他说皇宫里很危险，让我带他去找师父，他好带我们离宫。我相信了他的话，带着他直奔师父平日安置奚珩的傀儡的寝殿。我没想到那地方居然守卫森严，卫兵把狭窄的宫道堵得水泄不通。亏了那些卫兵还记得我，愿意放我进去见师父。我大喊“师父”，跌跌撞撞地跑进去。不料刚跑到近前，奚云轩突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师父的胸膛。

　　师父的侍女紫贞试图过去扶起师父，也被他刺倒在地。

　　然后，他把那个傀儡的脑袋砍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吓得瘫倒在地上。

　　奚云轩不是说要来带师父走吗？他为什么要杀师父？！

　　在一片可怕的静默中，奚云轩高高地举起了手中沾满鲜血的短剑。

　　“逆党们听着！逆贼宁岳已经伏诛！现在放下兵器，朕饶你们不死！”

　　我呆呆地看着师父。

　　师父已经彻底没有了生气，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还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

　　大批御林军冲了进来护在我们周围。奚云轩丢开短剑，从后面抱住我，用手遮住我的眼睛。

　　“别怕，没事了。别怕……”

　　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仍旧被他抱怀里。

　　“宁岚，对不起。”他紧紧地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

　　因为这句话，我终于可以确认——他确实利用了我。

　　他解释说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当时情况危急。师父操纵着傀儡笼络了大半的御林军，只等奚珩丧命便动手起事夺权。解决内患最快的办法，莫过于让我直接把他带到师父身边，擒贼擒王。

　　是我害死了师父。

　　虽然明知师父谋朝篡位是不对的，但师父终究是将我养大成人的那个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师父是因为自己而死。

　　我坚决地离开了皇宫，隐居深山，发誓终生不与奚云轩相见。

　　再后来，我听说北齐大军南征，经年累月的大战之后奚国战败，奚云轩自降身份为“国主”，割地求和。又听说奚云轩求北齐皇帝赐婚以保奚国平安，于是北齐皇帝将宣和公主嫁到了奚国。还听说奚云轩和北齐公主无比恩爱，自封公主为王后之后，再也没有封过别的妃子。

　　这些事，如今想起，遥远得像是隔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