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藏书楼回来,奚萝就一直在默默地等杨倓的消息。结果整整两个月过去了,杨倓连一个口讯都没有带给她。奚萝担心至极,整天胡思乱想——杨倓是不是把她给忘了呢?又或者是杨倓其实看穿了她的小把戏,说“再见”只是为了耍她一耍?
万一杨倓不再见她,那么宇文妃处心积虑要出宫的计划也就失败了。
奚萝等得越久,就越失望。
在杨倓兴奋地说她是他的知己的时候,她心里不是不开心的。
她想见杨倓,不止是为了宇文妃。
杨倓真心地把她当朋友,她也愿意把杨倓当成自己真正的朋友。
江南的第一场雪给迷楼覆上淡淡银装的时候,萧皇后命人来请宇文妃去她住的芙蓉园赏雪。传话的太监又说,请宇文妃务必带上奚萝一起去。
奚萝不明所以。皇后和妃子们偶尔小聚游玩,身边侍奉的都是身边年长些的嬷嬷,因为她们在宫里的日子长,办事稳重妥当。皇后为什么会叫她一个小丫头去?
宇文妃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叫了别的宫女来替奚萝梳妆打扮。外面冷得很,却只叫她穿了一件薄薄的小棉袄。临走的时候,宇文妃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用长长的指甲在她手背上挠了几下。她的皮肤本来就娇嫩,立刻被划出几道血痕来。
“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这是咱们屋里的嬷嬷抓的,明白么?”
准备工作做足了,奚萝跟在宇文妃后面哆哆嗦嗦地出了门。到了芙蓉园,奚萝才猛然发现,原来在这里赏雪的不只是各宫的妃子,杨倓居然也在。
“待会儿如果见到了太孙,一定要做出很震惊的样子,明白么?”
想起宇文妃的嘱咐,奚萝微张开嘴,瞪大了眼睛朝杨倓张望。
杨倓身上披着厚厚的白色狐裘,像只还没长大的小狐狸似的偎依在盛装的祖母萧皇后身边。杨广和萧皇后怜他父母早逝,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亲自照料。他在祖母面前,小孩子的心性便彻底显露出来。
看到奚萝的时候,杨倓趁别人不注意,朝奚萝挥了挥手。
“站住别动,看着他。”宇文妃在身侧低声说。
奚萝于是定定地站住。片刻之后,宇文妃故意回头大声呵斥:“阿萝!看什么呢?还不走!”
两人和别的后妃一起到皇后跟前齐齐行礼。地面冷硬得像铺着冰砖,奚萝跪在上面,不住地发抖。
她虽然低着头,却也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都平身吧,咱们今儿就是自家人聚一聚,不必拘束。”萧皇后和蔼地说。客套话说过,各宫的娘娘美人们都散开了去,三三两两地在在错落有致的江南园林中信步看雪。宇文妃却不愿走动,说外面冷,要在半敞的小轩里陪皇后说说话,叫阿萝自己去玩。奚萝前脚刚走,杨倓后脚就跟了出来。
仿佛是早有了默契似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芙蓉园的角落里。周围都是些假山和稀疏的草木,再也看不到别人。奚萝刚站定,身后忽然一阵暖和。
回过神来时,杨倓身上的那件雪白的狐裘已经披在了她肩上。
杨倓转到她跟前,替她把前面的带子系上。
奚萝脚一软,“噗通”跪下了。膝盖刚刚触地,杨倓便伸手扶她。
“她们叫你阿萝?大冷的天,怎么穿得这样少……”
奚萝当然无论如何都不敢起来,连连说:“奴婢不知是殿下,冒犯殿下了,奴婢罪该万死殿下饶命……”
杨倓手腕加了把劲,把奚萝托了起来。
“我骗你在先,你何罪之有?”杨倓说着得意地笑笑,“我说过吧?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奚萝一愣,他凑近奚萝的耳朵说:“我知道今天宇文妃一定会来,所以托传话的张公公嘱咐宇文妃带你来,这样我们就能碰面了。怎么——”
杨倓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生气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妃用指甲划出的血痕终于被杨倓发现了。奚萝心虚地缩回手。
她就算再单纯,这时也明白了宇文妃的用意。
杨倓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看到她受寒,看到她被人欺侮,一定会心生怜爱,加倍疼惜她。
他果然愤然追问:“谁干的?”
“我……是不小心……”
“不许撒谎!”
杨倓在愤怒之中,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多了点霸道。
“告诉我,是谁干的?是宇文妃么?”
“不!娘娘她对我很好!这是——今早我不小心打翻了水盆,齐嬷嬷……都是我的错,殿下千万不要怪别人!”
杨倓把她的手捧在手里,揉了又揉,脸上的愤怒被心疼取代。
“怎么也不告诉宇文妃……”
“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杨倓吓得立刻放开了奚萝的手,两人同时退后一大步。
宇文妃施施然走过来,“阿萝,叫你自己看雪玩儿去,怎么到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让我好找——哎呀殿下!”
杨倓有些尴尬,“你们随意走走吧,皇祖母该找我了。”说着回头大步跑开,在奚萝看来,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宇文妃等他走远了,笑说:“阿萝你做得好。再过些时日,就不用我再教你了。”
“是娘娘教导有方。”
回到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奚萝摩挲着那几道伤痕,身上暖暖的,她知道那是狐裘上残留的杨倓的体温。
杨倓对她那么好,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他们的邂逅,他们的重逢,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
将来,如果有那么一天,杨倓看穿了这一切,她该怎么面对杨倓呢?
然而她已经没有办法停止了。在她答应帮助宇文妃的那一刻起,她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