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柳堂伺候了几天,奚萝才明白杨倓的脸上为什么总是带着抹不去的愁容。
迷楼只是一处行宫,是皇帝出游的时候暂住之地,当然不能与都城的皇宫相提并论。偏偏皇帝在这里住得越久,他就越不想回洛阳去了,简直就是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天下烽烟四起,民变的消息雪片般飞进迷楼,皇帝却只管耽于享乐不理政事。杨倓不得不担起重任,代他批阅奏章,处理政务。
奏章上多半没什么好消息。杨倓看一个,丢一个。偶尔也有气极的时候,他会暴怒地把所有奏章都扫落在地,奚萝只得在他怒气消去之后再一一地捡起。再后来,杨倓索性不愿意自己看奏章了。他叫奚萝读给他听,免得自己因为发火而看不下去。
即便是这样,杨倓仍然勉力支撑着,让这个已经倾颓的帝国得以苟延残喘。
深柳堂的灯光每天都亮到很晚。陪伴着杨倓的,自然只有奚萝。
“阿萝,你觉得皇祖父是个怎样的皇帝?”某天晚上,杨倓忽然这样问。
奚萝吓得魂都要从头顶飞出去了。她一介小小的草民,就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皇帝妄下评论啊!
“奴……奴婢不敢!”
杨倓鼓励她:“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好了,难道我会出卖自己的亲信不成?”
奚萝搜肠刮肚才想出来几句话:“皇上修东都,凿大运河,征高句丽,创立科举,是个了不起的大明君!”
杨倓苦笑。
“那你知不知道修东都凿大运河这些壮举当中,牺牲了多少人命?”
奚萝被他问住了。
皇帝这些年来好大喜功,动辄征十数万的民夫去做些大工程,当中的死伤不计其数。眼下的天下大乱,便是因为老百姓不能忍受沉重的赋税和徭役之故。
“你知道为什么皇祖父要修这样一座迷宫似的行宫么?因为他夜夜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恶鬼缠身。迷楼是一个方士依照奇门遁甲之术设计的,说是可以辟邪。可是为了修这迷楼,死伤的百姓又有多少?阿萝,如果我说……其实我不恨那些造反的百姓,你会不会笑我妇人之仁?”
“殿下宅心仁厚,有圣君之大仁大德。”
“有你这句话,我今生无憾了。阿萝,你想念洛阳么?”
奚萝老老实实地回答:“奴婢不想。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你的父母家人呢?”
“奴婢是个孤儿,自幼被宇文家收养,不知父母是谁。”
杨倓长长地叹息,说:“所以就算你回到了洛阳,你也无处安身……罢了。”奚萝和他相处久了,听出他话里有话,“殿下要送我回洛阳?”
杨倓的手指在桌上缓缓敲击,“密探来报,说有几个营的兵士打算变节逃回洛阳去。”奚萝震惊了,脱口而出:“殿下不打算阻止他们?”
“他们只是想回家而已。皇祖父眼看是不想回去了,可是江南再好,又怎比得上自己的家乡?如果你想回去,我也是不会阻拦的。”
那一瞬间,奚萝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出宫的目标竟然那么容易就实现了吗?
但是宇文妃的计划是等到皇帝仙逝之后……
奚萝坚定地说:“殿下,宇文娘娘思念故乡,求殿下放她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