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元年,三月。复立被废的庐陵王李显为太子。
武皇在麟德殿设宴,我与父亲俱在受邀之列。
大明宫内,歌舞升平,却只不过是粉饰的太平盛世。
李显是我叔叔,曾位列九五之尊,却两次被贬,一道普通的圣旨都能让他如临大敌,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回到了京城,重新靠近了政治核心,他仍惴惴不安,一脸讪讪的模样。
倒是太子妃韦氏,表面上谦和有礼,却始终藏不住眼角眉梢的暗喜。
貌和神离,口蜜腹剑,似乎一直都是朝堂上的人们最爱玩的把戏。
我饮下一杯又一杯醇酒,虽无醉意,但已觉了了。
从小到大,我已经看惯了政治中波云诡谲,玩权弄势。难怪父亲会疲惫地退避一旁,明哲保身有时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厌倦。
年迈的武皇脸上也渐露疲惫之色,歌舞声还在继续,她便已经打着盹,任由宫人连并龙椅一起抬出了麟德殿。
好像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颤颤巍巍的李显,方才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丝丝的红润。
我知道,他们又要开始揣测,皇上的病情,以及摇摇欲坠的皇位上,又将上演一场怎样的血雨腥风。
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这时,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叫道:“隆哥哥,这里闷得慌,我们去花园放纸鸢可好?”
“安乐公主?”
她朝我微微一笑,露出极深的两个酒窝。
艳阳天,百花齐放,却不极她一袭绿裙如烟,眉目如画。如果不是那枚腰牌,我绝不会相信,如此妙人儿会是李显和韦氏的女儿,亦是我的堂妹。
我向来不喜同平辈的皇族兄弟姐妹们玩耍,他们在我眼前,或愚笨不堪,或狂妄自大,钩心斗角,都是幼稚之极的伎俩。
可是,我没有拒绝安乐公主。
当那只纸鸢在我的牵引下高高飞起的时候,我听见她的笑声宛如银铃一般,发丝随风飘摇,眼神清亮,精灵一般。
忽地一阵怪风,纸鸢扶摇而坠,直直地跌进另一处庭院当中。
安乐公主急得跺脚,眼泪都快涌出来,我草草地安慰她两句,吩咐她在原地等我,便径自走进了那处宫殿。
刚踏进一步,便觉得有些冷。
明明是艳阳当照的暖春,偏偏此处,清冷如凛冽的秋。
我顺着线去寻,却见回廊上站着一个人。
她很美。
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我虽然极少入宫,却也曾听闻,关于她的传奇。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女儿,是嫁了两次最终却孤身一人的太平公主,亦是我的亲姑母。
“隆儿。”她抬眼唤我。
尽管她面色祥和,我仍觉得冰冷而陌生。
接过她手中的纸鸢,我连一句谢字也无,便径自走出了宫殿,将纸鸢放在安乐郡主的手心。
“隆哥哥,你以后叫我裹儿好吗,李裹儿。”
那一年裹儿十四岁,我仅年长她一岁,却像个疲惫不堪的老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淡漠如水。
只是很久之后,我孤身一人在这庭院之中才募地领悟,当纸鸢坠落那一刻,有许多事,都已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