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央红衣盛装入殿参拜新君时,怀抱一卷画轴,左右的大臣轮番质疑。她眉头一挑:“本宫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未来的王后!”毕了,又欠身福了一福,“自古夫为妻纲,我如何能不降呢?”
她笑言:“为我王献上一幅《锦绣河山》,愿吾国千秋基业,万里开疆!”
他微笑着打开,赫然现出血写的几个大字:还我河山!
他一惊,她已从那画里抽出匕首,狠狠刺去,却在逼近他胸膛的那一刻,被狠狠地钉在了柱子上。
众人将她擒下,他挥刀怒斥:“别碰她!”
于是便没有人敢碰她。他听见她说:“我的姓氏是慕容,我不向别人下跪!”
君宇说:“先押下!”
众人上前想擒住她,她却拂袖回身:“本宫输得起!”
做夺江山之事之前,他就想,她定是要闹腾的。他准备用很久的时间等待她的平静,他待她好,然后再生几个孩子,她就安分了吧。他想,人总会认命的吧。
可那时,于金銮殿上,他望着她火红的背影,她路过宫廷的柱子旁,一头就撞了上去,像一只扑火的蛾,那样奋进,却又坠落得那样无力,她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本就孱弱,本就无奈,本就身不由己。他看见她像一只折翅的蝶,落在地上时,血从头上慢慢流出……
慕容央的尸体出国都时,昭示着前朝的最后一位王族血脉没了,前朝遗老们纷纷拔剑自尽,天下缟素,大江南北,万里哀哭。
可是慕容央没有死,这世上,知晓她没死的人也寥寥无几,他疯了般让最好的太医为她治病,终于保住了一条命。可她整个人却已经痴傻了,像个孩童,像一只小鸟,被他圈禁在再也离不开的未央宫里。
她悬着一条命,太医说她还可以活三年。她眨着一双扑棱棱的眼,夏日萤火虫般闪亮,她忘掉了一切,她只记得他,多好啊。
而今,一切就好似都还在,最好的时光,最好的人。可她额头的疤痕,是他们永远迈不过去的沟壑。他看她时,觉着很远,就像梦里看花,醉里看着心上人。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而今三个春秋已过,她变得很憔悴,朱红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闭上,她就站在空荡荡的宫室里,被风吹起的白纱遮住她的脸,她的眼,她轻声叹息……
她不知道,她只是个小孩子,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他间接杀死了前朝王族所有的旧臣,不知道他杀死了她所有的亲人,将她像只小鸟般圈禁在未央宫里,甚至不知道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不知道好,不知道也好。
而他只能装作,不知她安排了桂花酒的小把戏。
君宇将头靠在门柱上,远望着摆放桂花酒的她,她睁着好奇的双眼,那样细心地排着,又偷偷将糖粉藏在指甲里,而后得意地笑,笑着笑着,便用一片白纱掩住嘴唇,拼命地咳嗽着,咳出了一片又一片的血迹。
他想,她要死了,她终于要死了,她终于称心如意,不用这样苟延残喘……
君宇一手捂住眼睛,突然间哭得像个孩子,他不敢再踏进她的宫室,甚至不敢回头望她一眼……
雪地里,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几个脚印,雪下得太好了,将一切的难以启齿都掩埋掉,就像他曾经所做的,宣布她死亡,让那安阳公主的名号成为当世英雄,成为一页青史。
五十年后,衰老的姜武王君宇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像任何一个皇帝临终前那样,身旁跪了一大群儿女子孙。
他喃喃地说:“阿央,阿央,除了桂花酒,我多想输你一回。”
那时候,天色昏黑,烛火明灭,下了一片雪,风翻过一页书,青史中又下葬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