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入宫,皇帝再未曾提及要接姐姐出冷宫,复贵人位一事。
水鸢日日在庭前绣花,为腹中的孩儿裁制新衣。一束淡紫色流苏自她鬓间随风摇摆,嘴角笑意恬淡丰腴,不能不感叹,无论置身于何处,她都如皎皎明月,任沉云坠坠亦无法掩其容华。
这日水鸢生辰,皇帝身边的小公公前来禀报,今儿个皇上要来,提醒我们醒神打点。两个一同进来服侍水鸢起居的宫女都欢喜疯了,一时间都忙得乱了分寸。我亦压制住心底的兴奋地躲进房中悉心打扮。
无怪她们欢喜过头,这冷宫是皇城内最低贱晦气的所在,皇帝竟也愿尊驾栖贱地,足可见水鸢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这块踏脚石必定也沉稳可靠,助我平步青云。
如此想着,更觉光阴漫长。午后,我与两名宫女便在庭前候着。倒是水鸢不疾不徐,事不关己般与绣面上那繁复冗杂的花瓣暗自较劲。
等到暮色四合,宫灯四起,宛如一泓银河照亮这一处幽暗。终于有轿辇停在殿门口,可从上面下来的人并不是皇帝,而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
我虽没什么见识,却一眼认出她头上那支金光闪闪的步摇乃是凤穿牡丹的图样。凤者,中宫之主也。若不是独占鳌头,谅她也不敢戴出来招摇。
果然,宫女一怔,慌忙下跪请安称她悯妃。
阿姐亦恭谨相待,只是我久久盯住她头上那支步摇,冷宫最是寂静,我甚至能听见心底快要按捺不住的欲望。
阿姐拽我跪下,无不小心道,小妹水湄初入宫中不懂规矩,还请娘娘恕罪。
早听闻悯妃跋扈,却不想她竟毫不在意地轻握住我的手指,语出寒暄,直赞颜氏出美人。
我受宠若惊,从小到大,阿姐美貌我何曾能追其一二。悯妃凤眼如丝,轻易就看透我心事,惋惜叹道,可惜啊,今儿个皇上在钦安殿批折子实在没工夫过来,就遣了本宫来看望妹妹与龙胎。若是皇上亲自来瞧见水湄这般好相貌,必定会一见倾心。
说这话时,她的余光始终落在阿姐身上,我便分辨出她的居心。也曾听宫女提起,前任皇后因陷害悯妃肚子里的皇子而遭废黜,如今后位空悬,悯妃虽得宠,但尚无子息。假如阿姐一旦诞下孩儿,便是母凭子贵,成为她争夺后位最大的绊脚石。她怎会眼见于此。
我拂一拂身,娘娘谬赞,小女担当不起。也不敢痴心妄想。
是吗?她眯了眯眼,便也不再计较。临走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心机纳进眉梢。
夜里,我推开阿姐的房间,寝殿里烛光昏昏地晃着,她正抱着苏白绣的小衫出神。待我走近了,她才回过神。
你有话要问我?知我者莫若水鸢,我便开门见山地问她,打算何时离开这鬼地方?
水鸢微笑,目光柔和得如同池面荧光,为何要离开。这样静这样冷,反倒让我想起许多旧日温暖……
可是阿姐,我却不想陪你永居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