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令狐蓝,是在燕北城外甘将军草草收葬的坟前。
北风卷地白草折,江南那个柔软温存的梦碎在了昨日,她千方百计打听到将军的尸骨埋葬之处,烧尽了最后的纸钱冥镪。当她拖着跪麻的腿转身,却望见了荒草萋萋中风满袍袖的他。令狐蓝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眉目含忧,唇畔噙笑。这是他的习惯,他永远也摘脱不掉他假笑的皮囊。
她冷哼一声擦肩便走,墨色鬓发相拂间,却被他大力带入怀里。她扬手要甩他一耳光,他却钳制住她的手腕,狭长的眸中有什么情愫在沉沉浮浮。“放肆!”她怒吼着挣扎想要脱开,蛮力致使两人都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听我解释,那封信是他提前写好的。将军知道此去凶多吉少,走时托付我,说不想让小栀太难受。”他要握住她战栗的双肩,却被一柄燕虹阻隔开来。
“借口!托辞!”燕栀横过燕虹刀,双眸充血,“你滚!令狐蓝,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你最好永远从我眼前消失!”
“将军就是你最后的底线?”令狐蓝叹息着半跪在她面前,“你,喜欢他?”
风吹拂他的鬓发,他的眸深不见底,她挣扎的手顿在半空中,刹那沉默。
他说:“如果日久便能生情,那我伴你的这几年,你可曾为我心动过分毫?”
燕栀凄厉大笑,捧住他的脸,指尖轻轻划过他嘴角永远不变的弧度:“将军不善笑,可我知晓他心底会欢喜。你最擅长笑,”她忽然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只觉虚伪恶心!”
寒风凛冽,寒鸦盘旋,他垂眸,反常地持续默然。
燕栀这才猛然惊觉气氛的诡异,近在咫尺的令狐蓝依旧穿着素色的衣衫,可领口袖口花纹的精细不比常日,上面的飞鸟与走兽的银雯边狰狞而有序。她猛然攥过他的领口,他蹙眉屏息,却不再看她。
“大燕尚剑使!”她惊呼出口。那花纹……只有大燕直接隶属王族的最高检查权者才能拥有。尚剑使,王权之下众臣之上,直接架空吏部刑部,掌控百官生杀。如今燕国形势,赵显挟幼主以令群臣,赵显之妹赵太后沿兄长之意垂帘听政,而一直都作为暗部大权的执掌者尚剑使也早已成为赵显的走狗。王权最强的利剑沦为逆臣的爪牙,虽从不轻易露面,但任凭赵显如何为非作歹,他却从来无动于衷。
周遭的荒草土丘里突然涌出大片兵士,甲胄锃亮。燕栀在包围圈中踉跄着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令狐蓝漆黑如墨的双眸:“令狐蓝,你欠我太多的解释。”
流落在外的王女回到故土,终于迎来了这个迟到的结局。燕栀哪会不知,一入燕国,必如羊入虎口。她单枪匹马又无人相护,落入赵显手里是早晚的问题。只可惜奔波逃亡,在异国的江南落魄七年,将军守护着她直至长大,她终于还是因难抑的冲动,走向了这绝望的归途。
可谁能料到,令狐蓝竟是新任大燕尚剑使,赵显的卧底潜伏在她的身边这么多年她竟从未察觉……其实她回不回燕国已经无关紧要,赵显何时想收网,令狐蓝便能随时操控她的命运。
说什么臣服的猛虎,说什么护佑一世周全,根本都是妄谈。令狐蓝的背叛,不,这甚至称不上背叛,他从六年前开局便筹谋了豪赌,她输在最有天分的赌徒的手里,从开头便已注定。
令狐蓝依旧笑意温存,只是那笑里藏着怎样的算计她永远无法猜透。燕栀大声冷笑,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看他在部下的簇拥中拂净了衣摆,从容地伸出修长如玉的手:“燕栀王女,赵大人候你多时了,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