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姬璃两人马不停蹄赶回姬国境内时,已是七日后。
又是两日后,以前姬国都城附近的一处山林内,两人正靠坐在树下休息。
“马上就要进城了,阿璃,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覃苍提议道。
这几日走下来,两人发现姬国境内已彻底沦为姜国版图,姬国百姓大都处境艰难,而从零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片段看来,姬国皇室的下场,恐怕跟潜入山谷那人说的八九不离十。
“我没事,走吧。”
然而两人刚行至城楼下,姬璃便像双脚被打入了长铁钉,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城楼上悬挂的一排尸体。
那一排过去有十多具尸体,男女老少皆有,都是遍体鳞伤衣衫残破,被绑缚着双手高高悬挂在城楼外,有的身上还插着数根羽箭,有的被剜去心脏,只留下一个大洞,四周早已是干涸的血渍。
多日过去,这些尸体早已被乌鸦秃鹫和蚊虫撕咬得残缺不全,千疮百孔的难辨当时模样。
未免引人注意,出谷前姬璃便用特制药膏改变了容貌,此时他杵在城楼下,旁人也只以为是被吓傻了,倒没多注意。
但覃苍却发现了他的异常,姬璃直直站在那儿,浑身肌肉紧绷,还在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紧握的双拳都被指甲掐出血来也毫无察觉。
不用问,也猜的出那些尸体是谁,虽有全尸,不若凌迟!
“阿璃。”
覃苍走过去握紧了姬璃渗血的手,以灵力将血渍除净,否则时间久了,怕惹人怀疑。
“棍儿,他们…噗!”
姬璃转过头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焦距了,他沙哑着嗓子刚想说话,却不想对着覃苍就是一口殷红精血喷了出去。
“阿璃!!”
覃苍半边脸刹那间挂满血珠,他当即顾不得其他,吓得一把接住晕倒的姬璃便纵身远去。
“大胆!姜国境内,何人在此大声喧哗!”
有守城官兵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却只看到地上几滴血迹...
城外一处密林山涧边,覃苍已经替姬璃调养好紊乱的内息,此时手上正捏着一小片布巾,轻轻擦拭他嘴角瘀血。
“咳!咳!”
姬璃咳嗽两声,慢悠悠醒了过来,覃苍赶紧扶他靠着巨石坐起。
“阿璃,感觉如何?”覃苍锁着眉轻声问道。
“我没事,棍儿,这会儿什么时辰了。”姬璃靠着石头,眼神空洞的看向前方,平静道。
“刚到酉时。”覃苍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死者为大,总归还是要入土为安的。
“嗯。”姬璃闷闷应了声,又缓缓闭上了眼。
“阿璃,你放心好了,不论如何,还有我。”覃苍抬手继续擦净姬璃嘴角残余的血迹。
“嗯,你一根烧火棍儿,就别瞎掺合了。”姬璃闭着眼,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阿璃,吾名覃苍,乃神木。”
护你一世周全,又何足挂齿,覃苍俯身上前轻轻揽过姬璃,任其泪湿衣襟,只沉默不语。
上古有木,其名覃苍,其皮藏青,其肉如玉,其汁如血,硬比陨铁,却又柔如蚕丝。
其汁血可入药,活死人,肉白骨,其皮肉可炼器,削铁如泥,无坚不摧。
覃苍神木,遮天蔽日,上达九霄,下通幽冥,此木一出,万林来服,一界一木,一木一世,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是夜,城楼下两道黑影鬼魅般飘荡而来。
姜国攻陷姬国后,对这片土地上曾经反抗的姬国子民肆意残杀迫害,现在又严加管理,每日不过刚到戌时便开始实行宵禁。
因此当黑影飘来时,除了城楼瞭望台内寥寥几个守城官兵,城内外街道路上到处空无一人。
黑影几个纵掠便上了城楼,停到了那具被万箭穿心的残破尸身旁。
“二皇兄。”黑影低喃一声,神情悲怆。
停顿片刻后,旋即黑影右手一番,一把铛光森寒的匕首乍现,黑影匕首一扔,将一排过去的绳索都斩断了,顿时十几具尸体扑簌簌往下掉,如天降陨铁。
而掉落的尸体并没有摔落在地,而是在半空中便被突然长出的巨木当空截住,没一具尸身都如蚕茧一般,被卷起的树枝单独包裹。
“什么人!”
有官兵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阿璃!”
“先走!”
上面那黑影大喝一声,手中匕首一旋,便朝着那几个官兵扎了过去。
底下那黑影不再犹豫,看了上面一眼,便立即纵身远去,他身后牵引着十几根长木枝,木枝尽头坠有一个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木茧,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巨型凤鸟凌空划过这漫漫黑夜。
姬璃回来时,便是透过清白的月色和挡在他面前的人,一眼就看到了并排躺在地上的十几具尸身。
“阿璃…”
覃苍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姬璃轻轻抬起手打断了,姬璃朝着前方慢慢挪过去,一个个脸庞辨认。
“二皇兄,小时候就数你最调皮,处处捉弄我,给我的糕点里放虫子,吓得我可是几天几夜没睡好,天天梦到被虫子吃掉,呵呵,不过我知道,你也是最疼我的,每次我犯错了被父皇惩罚,都是你第一个去给我求情的...”
“绮罗妹妹...”
姬璃停到了一个小女孩面前,这小女孩儿看身形和残存的半张脸,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正是豆蔻年华。
现下却身躯残破,半张残面半骷髅,眼眶处也只剩两个黑漆漆的大洞,想来是生前被活活剜去了双眼,而从大张着的半张嘴望下去,里面也不见粉舌,本该是如花般绚烂的年纪,少女却只此含恨长眠。
姬璃一个个仔细看过去,每停在一人身边,就喃喃自语半晌,直到,最后一人。
这是一个遍体鳞伤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半腐烂的尸身上,还留有蛆虫在蠕动,然而姬璃这次,停在她身边足有一个时辰,却良久无言。
“啊!!啊!!”
就在覃苍准备过去看看时,姬璃却突然仰天怒吼,一阵悲吟,痛苦到窒息般的感觉让他浑身经脉一阵痉挛抽搐。
“阿璃!”覃苍赶忙过去扶住他。
覃苍凑近了搂着人才发现,惨白的月光下,姬璃眼角挂着两道血泪,嘴角也浸出了血,人,又昏迷了过去。
姬璃这次急火攻心,哀伤过度,再醒过来,已是三日后,而那些尸体,也已经被覃苍立碑建冢,入土为安。
“没有父皇和四哥。”
祭拜完亲人,姬璃停在一排坟冢前,沉声道。
“却是为何?”覃苍看向他问道。
“四哥许是躲了起来,先跟他汇合再说,走吧。”
最后看了一眼亲人坟冢和远处故城,姬璃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