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褪去金色,沉淀烟灰,滚烫的热似乎消散了,他如墨一般的长发流动如水。
凉的,彻骨的寒,极度的灰罩着他们。
紫菀闭上眼睛,他就那样站在他们的对面,眼中无喜无悲,伊图低吼一声,坐下的骆驼哀鸣一声。她惊了一跳,头一扬起身子就滚落下来,脚下的沙子迅速吞噬着他们。
“王……”几个陷入的深的在失去生命之前呼喊着伊图,无助的挣扎着被灰色的沙淹没。
她抬头,望着苍术的脸,而他也注视着她,但已经和以前不一样的是,那双眼睛已经彻底没有温度了。带着些怜悯,又仿佛是嘲弄。
身体在迅速下陷,伊图挣扎着回身来望她,伸出手对着她喊“……把手给我!”
她望着苍术,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别的……
年轻的女子扶着发髻上展翅欲飞的凤凰,白皙的手腕碧色的玉缓缓滑落,转身华丽的宫装,望着她,朱唇轻启,似乎是叹息“啊,他新得的女子是你啊,果然是个沉稳的面相!你叫什么名字?”
拉着她的少年很高,她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阳光中他的脸有着朦胧的光泽,似乎永远都像雨水洗过一番的清新。鼻翼间淡淡的药草香气,风呼啦一声将他的裙摆吹起又轻轻扫过她的脸,带着皂角的味道的,他的头发。
大殿中,她抬起头不敢望着那雍容华贵的女子的眼睛,这位年轻的皇后不过还是个小小的少女。她跪下,大殿中回荡着自己同样稚嫩的声音。
“奴婢紫菀参见皇后娘娘。”
“嗯,真是个不错的女子,你若能依苍术所说可以帮助我儿龙翟,那么以后我现在的位置——可就是你的了!”
她微微抬起头来,当皇后么?华丽的宫装,诺大空洞的房子。
她缓缓的低头。
“是,奴婢遵旨。”
他的身子重重的砸在盛放草药的簸箕上,小小的她来不及伸手去扶,但拉着他的手时被他带倒在地。她吓的吸了一口气,呆呆地望着他手边紫色的花,修长的手指无力的抓着杂乱的草药,眼中的迷幻让她心惊,空洞而无神的。
她低声啜泣着,却被他伸手按住她的头,责怪道“紫菀,你真是没有定力!”
抬头,他伸手擦掉嘴角的药渣,眉头轻皱的望着她“我当初教给你的都望了吗?我再说一遍,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你都没有权利胆怯与无助!危险中不会给你太多逃生的机会,你若不想死你就得想出办法解决一切!”
无数次从马上落下,连带马童都忍不住摇头了,她抬起头去望站在树边的他,粉色的花落在他的发上。鼓起勇气又跃上马背,再又一次被马匹抛下的时候他淡笑了一声转身。
“我自问从小到大都没有怎样严厉的要求过你,更没有罚你,怎么你到了十四岁连马都不会骑呢?”
她终于再也没有被马抛下来,大地的繁花尽开,落英纷纷,她骑马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他怀中依偎的女子。
繁花中那女子的笑颜竟然如此与他的相合,她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缰绳,手背青紫的伤痕,被晒伤的皮肤泛着黑。她掉马,十五岁的生辰她在海边走了一夜。
“以后你不必亲自去采药了,从现在开始与我为宫中的娘娘们看病吧!”
他放下手中她钻进荆棘中采到的药材,转身说完这句话抬脚离去。
“那片森林中你不要进去,记住,要有机会,你一定要将龙翟引进去。”
“是!”
…….
“看来你是无法引起龙翟的兴致了,你与他独处了一夜他都没有碰过你么?”
她摇头,系紧腰间的玉带“晨时的时候皇后娘娘来了,在此之前我一直跪在他的榻前……”
冻了一夜,如今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解释什么了,身后的嬷嬷将她拖了出去。
“疼么?”他伸手抚摸她高高肿起的脸颊,高烧中她强撑着自己神识“不疼!”
“虚伪!”
他说,为她擦好药膏之后站起来“我虽然让你冷静,但在男人面前,眼泪永远都是你的武器。你这么僵硬无趣,也怪不得龙翟不喜欢你了!”
“太后想让你我成为她的人,呵,真是个天真的女子!不过她也不太傻,名义上是处了你个魅惑君上的女子,实际上不过是想给问筠一个台阶下罢了!”
“你为何会与皇后娘娘来到东洵呢?”
“紫菀,若我不想告诉你的你就不要问了!”
姚问筠抬眼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白若玉瓷肌肤,盛气凌人的贵气——这是苍术最爱的女子,姚氏皇后。
“你若是苍术的人,那我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眉目流转间华光耀眼,发髻上闪亮晶莹的明珠点缀,转身,长裙曳地“你若是太后的人,我会亲手毁了你!”
靠窗的巨大鸟笼中有着一只白色的鸟,湛蓝的眼微微撑开,带着一丝慵懒。
“你就是苍太医?”大皇子挥着袖子看了一眼苍术,嘴角一抹轻视的笑,带着居高临下面容望着跪在地上的他“一个男子长的如同纤细温软的女子一般,哼,还好你医术好,我父皇才会如此重用你!”
苍术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她与他跪在地上恭送着大皇子的离去,待他终于转身的时候,她只看见了他舒展开来的笑意。
他是大皇子的生父,但那孩子却叫别人为父亲。
“紫菀!!!”身子猛的落入一个怀抱,巨大的力道使得她听到身上骨骼的声响,灵魂终于回归现实,眼前泛着空洞的黑色“紫菀,你回来!”
伊图的声音在耳边响彻着,身后的气息比掩盖住身体的沙子还要冰冷,那种好像是有腐肉的味道,嘶嘶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苍术的身影已经模糊不堪,她躲开伊图的手向后望去“什么,是什么?”
他的兄弟,誓死追随的侍从,在被黄沙掩埋之后死去,此时已经都被夺去灵魂,化作地煞从沙中钻了出来。
“别看!这不是真的,他是想让我们怕而已!”
他碧绿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明明他也是怕的,他的兄弟都变成了魔物,最低等的腐肉鬼魂。他永远失去他们了,紫菀望着他,他脸上的皱纹已经那么多了,他的头发苍白稀少,他这么老了!
“阿伊,没有什么是你永远抓的住的!知道吗?其实我一点也不怨恨你当初去救南阳公主,我很庆幸,在没有发现你是木遥之前我都庆幸,你没有救我,你依然可以做那个骄傲自大的将军!”
她抱着他,灰色的沙如尖锐的匕首一般切割着他们的身体“我原以为和亲之后我会老死在另一个皇宫中,可是没有想到我会遇见你。阿伊,不要来生,也不管前世。我现在死去的时候可以与你一起,放下一切吧!”
他的恐惧时候慢慢停了下来,回抱着她,眼中升起满足的笑意。
“木遥,你居然凭着自己的执念挣脱我的束缚!”苍术终于开口了,紫菀睁开眼睛,他的面容又变的清晰。“放开吧,苍术,你我早就面目全非了!”
“为什么,紫菀,我从未想要伤害你!”
汹涌的沙翻滚着,身后的腐尸从里面爬起来,黄色的液体不断的从他们身体上掉落,皮肤早已腐烂,眼珠闪着猩红的光。
紫菀的手臂收紧,终于明白伊图的恐惧,那种彻底失去的空洞感折磨着他。
“……大人,您用吗!”素白的手帕上并无任何点缀,刚落了一场雨他的发都湿了,许是心中些许羞怯之意,她低垂着脸没有看他。
雨后淡淡的草木气息,鼻翼间花的香气,说与他听吧,她甘愿做他的女人。
“紫菀……”他未像她预期的那样接过她的帕子,抬眼望他,远山的眉微微的蹙着,一声叹息“紫菀,我已答应让你去与新朝的皇帝和亲了!”
他又重重一叹“你知道的,东洵并没有公主,而你是最合适的人了!”
“是您向陛下举荐的,还是陛下……”
“是我!”他打断她的话,似乎是有着微微的恼怒,不悦的说“你应该以此为荣,紫菀,以后你便是公主了,你还会是隋朝的妃子!”
心中仿佛破开一个血淋淋的洞,缓缓的将手帕收回,任由他毫无顾忌的转身。
他是想要给姚问筠一个合理的交代是么?没有一个女子会容忍另外一个女子整日的呆在一起,何况,他们是真心相爱啊!
“紫菀,你是个勇敢的女子!”
是的,为了他她一直都这样,抛开她身为女子所有的矜持。突然她笑了,脸上湿湿的,滴落在伊图的手臂上,她对着伊图吻上去——刹那间地老天荒。
砂石将他们完全埋没下去……
幻境中苍术难以置信的脸,紫菀闭上眼睛,她想起变成木遥的伊图如同他们现在这样,窒息的感觉很难受,但还是有那么些解脱的感觉。
紧紧的握住与她共同面对死亡的男人的手,原来是这样的满足,苍术不是爱她的,只是不想从小对他顺从的人变成这样心里极度的不安而已。
苍术,我终于是赢了你一回,对么?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不顾一切都会选择我的!”
迷惘森林的秘密,只不过是苍术利用它来控制龙翟罢了,引开了龙翟身上的封印,也就打开了他的记忆。玄龙衔笙,千百年战死的龙魂,森林中的龙渊是他死去时落下的,龙渊一毁迷惘森林必亡。
那其中的魔王肯定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设下重重结界阻挡龙翟的进入,结界的力量困住龙渊,久后又相互克制着,两者失去一方必会引起天崩地裂。龙翟若只要龙渊的力量还好,若要毁去森林那么整个东洵都会陷入整片汪洋之中。
可是苍术,他是龙吧!龙族不可能只单凭他一个凡人的魂魄便帮他,海上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计划,祭祀上船上所有人的灵魂。那个玉镯原来是保护她不被噬魂,知道她的踪迹,可是她明白的太晚。
他却没有想到他会失去他辛苦经营的凡身!
失去凡人之躯,他只能是一条魔龙了。东洵的时间与这外界可不一样呢,设下那样一个结界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忘情忘爱,姚问筠,你可知道你爱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撕扯下自己孩子身上的一魄,你们注定会互相折磨!可是这都与她无关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神女凌落,她们终于是知道一切。神,拥有着凡人不可拥有的力量,在那高出俯瞰着他们自取灭亡的可笑的生命!
阳光又落了下来,口中温热的液体,好腥!可是她很渴。
“紫菀,我们还在沙漠中!”
她坐了起来,伊图扶着她的肩膀,他白发又多了一些,嘴唇的皮肤爆裂“紫菀,我们暂时不会死了,他放过了我们,可又把我们丢进了这片地狱!”
周围已经没有他的气息了,只有可怕的热量,源源不断的炙烤着他们身上的水分!
她拉起他的手,舔了舔唇上的血,摇头,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来......到骆驼上去。”他牵引着骆驼,指向远方,那是没有尽头的沙漠,还有死亡“紫菀,我带着你,我们一起穿过这里.......”
穿不过这里了,再走下去只会死去!
她哭了,嘴角又含着一丝笑,她好想与他说说话,可是身体越来越沉重。
今生就这样吧,就算与他逃亡,死在这大漠中,在这漫漫黄沙中与过去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