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室内,只听得见碗筷的声音。三个人的关系,不亲密也不陌生,实在是很奇怪。
顾建国拿眼神看了一旁的妻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庞桂珍受到了丈夫的暗示,忐忑不安的脸面上挤出了一丝笑意。
“嘉祺啊,你母亲和你妹妹还好吧!”
庞桂珍对江嘉祺的母亲有颇多怨言。当初就是那个不分是非黑白的老太婆把自己的女儿挤出了江家。可是这些年都过去了,抱怨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只能怪女儿和江嘉祺有缘无分。
怎么算好?江嘉祺心中酸苦。
他的母亲这两年疾病缠身,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时好时坏,她嘴里时不时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自从母亲知道了妹妹的心机之后,后悔莫及,她常说“她是个好媳妇,是我太恶毒了,把她赶走了。她要是能回来,我一定跟她认错。”
另一边,妹妹独立抚养儿子,为了给体弱多病的儿子看病,一直在几大城市奔波……当年骄纵蛮横的性格被无情的岁月消磨殆尽。她自己种的恶果,她自己尝,与人无关。他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冷眼旁观妹妹的人生。他认为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有一点,她成长了……
“多谢伯母关心!我母亲一切都好,我妹妹,他们也好!”江嘉祺违心地说。
顾建国和庞桂珍都是一怔,对视了一眼。今天江嘉祺对他们两个人的称呼已经变了。之前,虽说他跟女儿已经离婚了,但是一直称呼他们“父亲”“母亲”,而今天,他已改口,称呼“伯父”“伯母”。这个信号已经是不言而喻。
“那就好!”顾建国点点头,“嘉祺啊,你呢,也早点找个合意的人,成个家,这样呢,你母亲也能放心。我们呢,也能放心!”
“是,伯父,您说的对,我和清影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是我一直不能放下,现在我想明白了。这些年,一直打扰你们二老,我很过意不去。”江嘉祺谦卑地说。
“没事,没事,你能来,我们,我们也是高兴的,毕竟,毕竟……”庞桂珍一想到女儿和他的缘分太浅,心中遗憾,忍不住悲戚起来。她是非常中意这个女婿,要不是那件事……
“好了,你说这些做什么,孩子高高兴兴的来,你又何必旧事重提。”顾建国故作洒脱地说,“孩子,你能叫我一声伯父,我还是很高兴的。”
江嘉祺欲言不言,端起了桌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顾父和顾母又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他有什么话想说又不便说。
江嘉祺接连喝了三杯酒,顾建国拦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再喝下去。庞桂珍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叮嘱他:“你晚上喝了酒,可不能开车回去了,一会儿叫个车回去吧!”
江嘉祺点点头,又不发一言。顾建国忍不住问:“嘉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和你伯母也不是外人,你不必拘束!”
江嘉祺整理好的情绪,缓缓地说:“我在W市,见到清影了!”
他一言既出,顾父顾母都是一副惊讶之色,不过稍纵即逝,又恢复了平淡之色。
“好孩子,你们既然无缘,就别牵挂她了,你该替自己想想了。”庞桂珍劝道。
江嘉祺苦涩一笑,继续说:“我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和美的样子,心中很羡慕……她幸福,我就放心了,我没能给她幸福,我很后悔……不过,她能幸福,我就放心了……”
“什么?你说什么?”顾建国惊讶地问,手中的筷子不经意滑落。
江嘉祺不以为意,又说:“伯父,放心吧,我,已经放下了,不会再纠缠她了,都是我自己不好,不能给她幸福。看着他们一家人幸福,我只会祝福他们。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惦记她了……”
“嘉祺,你是不是看错了?”庞桂珍也插嘴道,“一家三口?”
“好了,既然嘉祺已经放下了,我们俩也放心了,不要瞎操心了!”顾建国又打断妻子的话。
庞桂珍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江嘉祺又和他们说了一些,告辞离开。
江嘉祺离开后,庞桂珍的叹息声更大了。顾建国也长长地吁了口气。
“看出来,这孩子,今天来,就是跟我们划清关系的,以后,他应该不会再上门来了。”
“可是,可是……”
“什么可是啊,孩子们的事情,我们哪里能管得了啊,随他们去吧!”顾建国拍了拍大腿,“哎,儿孙自有儿孙福啊,哪里是我们能左右的啊!”
“嘉祺,是不是弄错了啊,清影她们母女两个人相依为命,哪里来的一家三口啊?他这分明就是诬陷啊,我刚刚真想跟他解释一下,你怎么不让我说啊!”
“有什么好说的,都说有缘无分了,还给他希望,让他惦记啊。他年纪不小了,早过了而立之年,是该找个人结婚了,别耽误了。或者,是他看错了吧,那个孩子实诚不会诬陷清影的……”顾建国自言自语。
“要不是当初那档子事,怎么会搞成这样,我一直就是怀疑是舅妈诬陷嘉祺。她就是想把自己的侄女塞给嘉祺,眼见着不成,就想挑拨清影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女儿好。”
“行了,现在还提这些做什么啊,女儿不愿意提,我们也不必问了。那些小人,提他们做什么,平白无故的生气。”
庞桂珍还在气呼呼地骂着:“也不知道我那个死去的弟弟当初怎么找了这个势利的女人,我们庞家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啊,摊上这个儿媳妇,气死我母亲不说,还想把我弟弟的遗产都骗回娘家去。”
“好了,好了,又说这些,你累不累了啊,他们家的事,你侄女侄女婿自然会处理,你多什么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顾建国少不得劝慰她。
庞桂珍唠叨了一番,气了一番,也就心平气和了。
“前几天,清影还打电话给我们,问我们今年什么时候去她们那边过年。”顾建国说,“哎,我们两个老人,去不去的有什么打紧,只要她们母女能平平安安的,我这一辈子也无所求了。”
庞桂珍说:“建国,你,你就不怀疑,我们的孙女是谁的孩子吗?我们的女儿什么品行,我们了解,她绝不的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再算算孙女的出生时间?不是很清楚吗?”
顾建国不是没有怀疑过女儿这个孩子的来历。
当年顾清影离开海城,连着两年没有回来,每个月不过是电话报个平安。他们两人怕提起旧事,勾起女儿的伤心,也不提江嘉祺常常到家中看望他们二老的事。
到了第三年,一个晚上,女儿悄悄地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立刻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一听小女孩是他们的孙女,可把他们激动坏了,抱着她又是心肝又是宝贝的叫着。
他们两人自然是以为女儿已经找到了托付终身的男人,生下了女儿。谁知,再一细问,才知道,女儿根本没有再结婚,孙女是她一人抚养的。
关于孙女的身世,女儿不说,他们也不敢问。不过,他们两人也不糊涂,算了算孙女的生辰也猜到了七八分。可是女儿不肯说,他们也不便问。这件事,他们俩夫妻心知肚明。
庞桂珍认定了女儿是记恨江嘉祺,所以从不肯提及孙女的父亲。顾建国是为了顾家的颜面,所以也不肯声张。
女儿和孙女,极少回来,回来也是悄悄的,选择深更半夜,不让任何人知道。待不上两天,又匆匆离开。这个秘密一直压在他们心里。他们每次见到江嘉祺都不敢提起女儿半个字,生怕不小心泄露了秘密。
江嘉祺也是个痴情的男人,这几年别说逢年过节了,平日里无事都会他们家里坐一坐,聊两句。起初,他们也认为他不过是内疚和歉意,碍于情面。慢慢的,时间长了,他们才知道,是这孩子根本忘不了女儿。
女儿的倔强性格,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都不敢再劝说女儿,不敢做和事佬。尤其是顾建国,经历过生死,把什么都看淡了。
“好了,我不管她是谁的孩子,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孙女,我们对她好,疼她就行了!”顾建国起身,准备回房间休息。
“难道,你就真的希望,那个可怜的孩子,一直跟着母亲,没有父亲?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里长大,会缺少父爱啊,这肯定是缺憾啊……还有,她多多少少会受到别人的鄙视吧。再说,女儿一个人养活她,有多难,有辛苦,难道你就不心疼女儿吗?”
“好了,你别说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我不心疼女儿吗?”顾建国停下了脚步。
“嘉祺这孩子是犯了错,可是,他对清影是真心的,我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会不懂人心?清影呢,一个人带着孩子,她若是喜欢别的男人,肯定会找个对宁宁好的人结婚,至少有个完整的家啊。可是,她为什么一直不肯结婚,还不是因为她心里也忘不掉这段感情嘛!”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怎么去问女儿?嗯,谁问,你问,还是我问?”顾建国反问,“有些事,没必要刨根问底,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看不明白吗?得过且过吧!”
顾建国洒脱地站着,仿佛参透了人生哲学,是一个年长的智者!庞桂珍颓然地坐着,目光中除了悲戚还多了一丝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