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笔录做完之后，也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时间。顾风临开车送左新回家。
又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左新坐在副驾驶上紧张地搓着手指，时不时地偷看一下正在开车的顾风临。
车里面安静的要命。
左新一直在等待着顾风临开口说话，但是眼看着这回去的路程都要过一半了，他还是没有开口。
左新又偷看了一下顾风临的侧脸，正好看到他咽口水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看起来有点性感。
左新咬咬嘴唇，决定还是要主动一点：“那个…”
顾风临：“你…”
两人同时开口，同步率百分百。
左新愣了一下：“那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你想问什么？”
左新瞅了眼他的肩膀：“上次你受伤的地方恢复的怎么样了？”
“哦，”顾风临说的轻描淡写，像是才想起自己肩膀受伤了一样，“已经好了。”
左新轻轻叹了口气。
车内又安静了下来。
正巧遇上红灯，顾风临把车子停下后歪头看着左新：“最近工作怎么样？”
“哎，别提了。”一提起工作，左新就一肚子牢骚，“就因为我这个月多请了几次假，上司就把我一个人留在会议室里写检讨。还好我写的快。”
“写什么检讨？”
左新从包包里翻出检讨书，递给顾风临，“喏，就这个。”
顾风临拿着检讨书大概扫了一眼，这时绿灯亮了，他开没来得及细看，只能先把纸还给左新。
但仅仅是扫过的那一眼，左新那一手宛如是机器打印出来的工整字体，也给顾风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在纸上写的每一个字大小都一样，甚至连字间距和行间距都是一样的。一眼扫过去，简直就跟打印机打出来的一模一样。
顾风临自己的字迹也很漂亮，但他自问是绝对达不到这个水平的。
“这是你自己写的？”
“对呀。”左新答道，“那个上司还偏偏不信，非说我是偷偷用打印机打出来的，让我写了好几遍。”
顾风临趁着开车的空档，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写了这么多字，累不累？”
“不累啊。”左新活动了一下手腕，反问道，“怎么，你写字的时候手很累？”
“……写多了会有点酸。”
左新笑笑：“倒也是，不过好在现在的人基本也不用写字了，都是用机器打字。”
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探究性地问起：“现在人人都在享受机械化带来的便利，你也是受益者呀，为什么你对机械人就这么排斥？”
顾风临有些不自在地转转肩膀：“不是排斥，只是不喜欢。”
左新的情绪稍稍低落了下来：“是因为你在工作中，经常遇到有关机械人的案子么？你之前在查案的时候，是不是也跟这次一样受伤过？所以你才会不喜欢他们？”
“跟这个无关，这份工作是我自己选的。”顾风临把车停在了左新租住的房子楼下，“危险是有的，但不是每次都有。”
“那…”左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的社会制度，对机械人们来说是不公平的呢？”
顾风临被她的话惊讶到：“不公平？”
“是啊。你还记得之前的寅歌案吗？因为《管理法》的规定，他被设定为不能做出任何攻击人类的动作，即使那些人类正在伤害他。这次的案子也是，那个废弃厂里的，全都是被抛弃了的机械人，我们设立了完善的法律来保护人类，却没有一条保护机械人权益的规定，他们被人随意利用和丢弃，连为自己说句话的权力都没有。”
左新一口气全部说完，终于把这些日子压在心底的纠结吐露出来了。她明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顾风临，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风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左新，”他将车子熄火，严肃又认真地回答她，“机械人虽然被称作‘人’，但它们终究不是人。只是被制造出来的工具。”
左新一听就不服气了，她立刻就想开口反驳，但顾风临快速竖起手指，示意她把话听完。
“你刚刚提到了寅歌，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机械人能够在受到人类攻击的时候，拥有自主反抗的能力。而不是像寅歌那样，明明拥有反抗能力，却在面对欺凌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左新频频点头，表示强烈的赞同。
顾风临轻吸一口气：“可你有想过如果法律赋予机械人反抗权利的时候，会产生怎样的蝴蝶效应吗？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是法律可以做到相对公平。总有人会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法律的意义就是让这些犯了错误的人付出代价。”
“但是法律能让犯了错的机械人付出什么代价？判它们坐牢？罚钱？或者劳改或死刑？这些对人类很有效的惩罚手段，在机械人身上都毫无意义。所以一旦给了它们反抗的权利，它们就有了伤害人类的机会。人类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机械人不会。”
左新立刻与他辩驳起来：“可是机械人受到的伤害呢？这种只对人类有利的法律，只会让人类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当人类与机械人产生冲突的时候，如果是人类做错了呢？就因为机械人付出的代价小，所以就要让机械人承担来自人类世界的伤害吗？”
“你怎么知道错的就一定是人？”顾风临反问。
左新竟被这句话呛住了，她舔了舔嘴唇：“对，我不敢说错的一定是人类。可是，你们管理署在遇到案子的时候，根本不会去考虑谁对谁错，你们袒护的永远是人类的那一方。”
顾风临沉默了几秒，显然他在思考要如何回答才能不刺激到左新。
他说：“因为人类是这个世界的掌控者，只有手里握有权力的一方才能够决定谁对谁错。你也是人类中的一员，左新。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寅歌那样的事情，我也会保护你。”
左新摇摇头：“不。”
顾风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左新打开车门跳下车：“如果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贯彻弱肉强食的思想，那么那些无权无势的人就注定只能听凭别人判对错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机械人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掌权者，到时候人类会跟现在的机械人这样逆来顺受吗？”
“……”顾风临呆了足足有五秒的时间，然后无比确切地说：“不会。”
左新轻轻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等到左新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顾风临才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