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涌动,鎏绫望着无垠的麦田,道:“昨日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在外大呼你的名字,此人言有衣物要交予你,吾恻隐,令老福唤你一见。然据你今日所言,此人竟是男子!”
鎏绣面红耳赤,低头不敢再说话。
鎏绫又道:“至晚间,闻老福言,你为他浆洗污衣,又至集市购置衣裙……哎……”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鎏绣,“要说你如今也二十有五,若是在其他郡国,早就婚配了,就像吾,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为何还不成家?”
鎏绣道:“叔父、婶娘均知兄长以基业为重,基业未成,不思娶妻。”
鎏绫道:“正是!”然后轻拍鎏绣肩膀,“大丈夫何患无妻!但为兄也知修身齐家之事,乃人之常情。昨观此女,虽是衣衫褴褛,但如真从长渊太学赶来,路途遥远,甚是艰辛,千里只为送一件单衣,可见对你的情意颇深……”
“不不,不是那样的……”鎏绣急忙辩解。
但鎏绫叹道:“如果真那样,别说我爹娘,就是我自己,也愿为你主持大礼,把这姑娘娶进门!但如今,你竟说此人是男子……”
鎏绣听懂了,大哥起初是有点嫌弃这女的配不上自家,但觉得人品还行,如果自己真喜欢,就为两人做主,主持婚礼。但是现在竟然发现来找弟弟的是个男子!这取向,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鎏绫又言:“今上与驸马的荒唐事,我也略有耳闻。先帝敕封的张家弗平侯张舫,便类此物,朝野共唾之!你如今居然效仿,喜好男风,当真为门楣蒙羞!”
鎏绣不知道张舫这个事情是什么梗,但此刻已经汗如雨下,不敢多问,只得跪下磕头道:“兄长教训的是,鎏绣胸无大志,不思进取,着实当责!但此子系老师亲眷,又专程来送我单衣,弟与此子只有同窗之谊,其他无甚纠葛,待得他脚伤痊愈,即亲送出城!不敢欺瞒兄长,绝非有私情!”说罢继续磕头。
鎏绫见鎏绣如此信誓旦旦,就差赌咒了,的不像是有私情,怒气才慢慢平息了。
刚才也觉自己说话过重,忙扶起鎏绣:“吾也只是随口提醒,你年纪不小了,也没有要求你做出一番事业。成家乃是人之常情,如果真看中哪家姑娘,兄必尽力为你争取……”
鎏绣心想,我看中了殷逢的女儿,你能帮我上门提亲吗,咱家几斤几两,我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想给你添乱,所以我也不会说的。
鎏绣仍然跪着不起来,说:“愚弟当真未有娶妻之念,兄若不信,便长跪不起。”
鎏绫一看都这样了,那可能确实有误会,当下语气柔和了许多,“那或许是兄长多虑了。雯叔理解愚兄一篇苦心就好。”
鎏绣当然理解了,春陵现在人口流失,大半土地到秋天可能颗粒无收,他现在能帮忙的,仅仅是种地补贴家中开销,自然不想给任何人添乱。
鎏绫也不是顽固不化的老夫子,只是看到弟弟和普通的农民一样干农活,心里也很难受,这不应该是王孙干的事情啊!他踌躇满志,等着吧,有朝一日大业得成,我春陵鎏氏必然贵显当朝!
这话鎏绣近十年听过不下百遍,大业之梦,跟他莫名眷恋的殷郦差不多,都是遥不可及,但他也从不打击鎏绫的积极性,现在那帮鸡鸣狗盗之徒,隔些时日便来高谈阔论,就那水平,和太学来喝茶的人的水平都不可同日而语。小地方人的见解粗陋,见识狭窄,不出两三句,便说起张家长、李家短、王家媳妇儿不要脸的鸡零狗碎来。鎏绣见了就头痛。
此刻已然日上三竿,地里忙活的人多了起来,鎏绣也准备干活了。鎏绫看看他壮硕的肌肉,甚是满意,弟弟辛勤劳作、补贴家用,也是出力的,也不再责怪:“当哥哥的有些话当讲就讲,如有什么误会,你也别放在心上!”
鎏绣抱拳道:“鎏绣谨记兄长教诲!”看到他坦荡的样子,鎏绫很满意的走了。守城侍卫看到鎏绫前来,连忙开门,跪地迎接,鎏绫看也不看,径直回去侯府。
刚走了不到五十步,忽见一个偏将策马在主干道奔驰,一见到他,赶紧叫马停步,不想惯性很大,差点刷下来:“绫公子!赶紧回府,春陵老侯爷病了!”
鎏绫一听也不敢怠慢,虽然不是自己父亲,但春陵侯可是武州地位最高的鎏氏贵族,他立刻夺过马来,飞身上马。他常年操练,马术精湛,往城中最高的那处楼阁飞驰而去。
这位老侯爷,正是的春陵侯鎏礼,是鎏绫的父亲鎏祅的族兄。此刻,他的直系男性亲属们都来了,床边守着的是鎏礼的独子鎏绚。
鎏绫一看,父亲鎏袄早就来了,于是站在他身旁。两人窃窃耳语,父亲说:“老侯爷是前日中暑,昏迷三日,今日早间口吐唾沫,恐怕不祥,于是召众亲眷纷至榻前。”
春陵地势险恶,鎏礼家男丁又不足,于是依靠着几个旁支,但同时互相又有所防范,所以虽然聚居城中,但正如吴茗所看到的,鎏绣家里住在相对荒僻的街市的另一面。老侯爷的亲戚还有其他好几房。
鎏袄这一支一直有自己的盘算,鎏绫至今未娶,只是尚未找到合适的联姻对象。正所谓高不成低不就。前来说媒的几乎踏破门槛,但多是本地一般的姑娘,高门豪族看不上鎏袄家,他们也没有机会攀其他高门豪族。鎏绫自幼认为“大丈夫何患无妻”,所以到现在都熬成了大龄青年,虱多不痒,谁说娶妻的事,他都不着急。鎏绣就更加无所谓了。
这时,虽然见到鎏袄一支前来,但老侯爷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只是昏睡。小侯爷鎏绚看到鎏绫来了,冷嘲热讽的说:“原来是绫兄来了!怎么还不带个小子来,你看我家都会走路了!”
一边正说着,他五六岁的儿子鎏宝在推着榻沿道:“爷爷睡啦。”
老王妃止住泪,拉开鎏宝,说:“奶奶陪你出去玩儿!哥儿们陪侯爷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