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霭对董献的这种感情绝对不是鎏裎对张舫的那种好奇,而是一种更为热烈的依恋之情。
王芒耐心解释了太后的意图:洪水日前两次经过武州,公主的封郡城陵紧邻此处,水患严重,需要驸马为国分忧。
但鎏霭不依不饶:“先前闻得驸马拟封为大司空司若,仍然留在长渊,您怎么变卦了?”
王芒一直看着俞歆,那眼光简直好像在说:“你是怎么教导皇帝的,这是当众发难!”
俞歆立刻会意,再走上前几步,拉住鎏霭衣袖,道:“陛下,太皇太后是要历练驸马,这安排并无任何不妥呀!请陛下回到御座!”
鎏霭却也学样的去拉王芒的衣袖:“那请王父与朕一起求见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此时群臣开始窃窃私语,不少人交头接耳的在说:“原来传闻是真的啊,那驸马真是陛下的心头好啊!”
“那可叫陛下思念呢……”还有的说:“说不定又得像张舫似的,去了就用不得来长渊!”
“去去去,小声点,别说了……”
大家还是克制的,再说下去估计荤段子都出来了,这时司礼官员已经派了侍卫出来叫所有人排好队伍、保持肃静。众位朝官才整整衣衫,又庄严肃穆的依照次序列队站好。
这时王弘带着禁军前进入殿前,一面保护好王芒,一面拉开鎏霭,想先把鎏霭带离威阳殿,缓解这尴尬局面。
王芒再迟钝,作为一个已婚已育之人也明白,鎏霭表现出来的疯狂与不克制,已经是对爱人的感情。恋爱脑是超乎理智的。现在应该想办法让他别那么激动。便哄骗鎏霭:“陛下说的是,我立刻回阳平宫向太皇太后请命。请陛下回宫……”
此刻,门外却有宦官高声叫道:“太皇太后驾到!”
众人立刻全部跪下迎接。也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将刚才金殿上的争执实时透露给阳平宫。此刻她虽然只穿着便服,但威严犹在。这个大殿,她也曾临朝听政多年,所有官员,依然恭敬。
太皇太后道:“皇帝!放下王父的衣袖!旨意是哀家拟的,有什么不妥就跟哀家说!”
此时的鎏霭,双目含泪,眼神迷离,但群臣却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冠冕下乱晃的各串珠子。他放开了王芒的衣角,无助的、近乎哀求的说:“您能让董献不去城陵吗?”
“可以,哀家让他去别的郡县……”
“不,请您不要让他离开长渊,离开朕……”
“陛下请自重!”太皇太后凄厉但平静的说:“陛下是天子,应当离不开长渊、离不开万民,而不是离不开董献!”
但鎏霭双目无神,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道:“不,我可以离开长渊,也可也去城陵,也可舍弃万民,甚至皇位,但离不开董献!”
金殿哗然,王芒也惊呆了,这是一个帝王说出来的话吗?
这狗粮撒的,虽然朝堂鸦雀无声,董禃心中无比焦虑,目视王芒,好像在说:“我儿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王芒也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辩解之意,便跟王弘耳边低语:“快,去把董献找来!”王弘领命而去。
太皇太后忽然问:“陛下刚才说什么,请再说一遍,可以舍弃什么?”
鎏霭斩钉截铁的重复道:“可舍弃万民,可舍弃皇位!”
太皇太皇愤怒的一把扯掉鎏霭的冕旒冠,所有人看顿时清楚了他凌乱的样子——双目通红,涕泪交流。
“好,好,哀家成全你!”太皇太后怒气冲冲道:“今后你也不用踏入这金殿,丞相呢?丞相出列!”
俞歆已经在那里吓的直打哆嗦,就差尿了。这时脑子根本一片空白,负责礼制的官员立刻上前推了他一下:“太皇太后问你话呢!”
俞歆哆哆嗦嗦的道:“臣在!”
太皇太后道:“你即刻拟旨,陛下冲龄践祚,懿德不堪服众,复降为淮水郡王,退思己过……”
“太皇太后三思!”门外忽然传来高呼,原来是王弘带人立刻奔赴公主府,带着董献快马加鞭,亦入宫门,城陵公主开府不久,就紧挨着长渊皇城,所以董献入宫其实很简单——路程不远,这也是当初方便他伴读的原因,没想到却成就一段孽缘。
此时,天真的董献以为,今天的问题只是欠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不能毁掉鎏霭的未来。
太皇太后看到他,气便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的说:“董卿家不在家陪公主,又来威阳殿何干!”
董献小步跑上殿,俯下身子,匍匐在太后的脚边道:
“陛下今日激动,皆因心怀悲悯,不忍臣远赴城陵,是护臣与公主,此是家人情深,亦是君臣之谊,并非邪情!陛下尚年轻,只是一时心智有亏,但少年睿智,先帝从百十宗室子弟中亲自选荐,关爱有嘉,可见陛下明君之姿、当世无双,但‘木秀于林,众必摧之’,今日不知是哪起小人挑唆,陛下或迷乱本心,万望太皇太后明鉴!
这番话说的虽然不能说有理有据,但合情合理,而且拿出先帝来震慑,暗示鎏霭身份之合法。
群臣看到呆坐地上的小皇帝鎏霭痴痴木木的,也觉得可能是小孩子一时舍不得人走,想不开就乱嚷嚷而已。气氛已经没有那么僵了。
但是王芒听了刚才董献那句“不知是哪起小人挑唆”,结合最近遇到的挫折,感觉好像是在说自己似的,很不高兴。
本来到了这个份上,大家都给个台阶下得了,可王芒偏偏说:“陛下,那你说当如何呢?”
鎏霭正看着跪在太皇太后脚下的董献,这个平时高大威严、神勇俊俏的男神,此时就差抱住这个老夫人的脚了,他投来的眼光中竟然满是哀求,好像在说:“宝贝你可别给我添麻烦了!”
鎏霭泪眼婆娑,忽然问董献:“你方才说,‘家人情深、君臣之谊’,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董献立刻附和道:“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并无其他!”说着谄媚的看了一眼太皇太后和王芒。
鎏霭的心也彻底的死了。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他忽然站了起来,用尽浑身的起立哀嚎了一声:“啊~~~~~~~~~~~~”
王弘听到这啸声,担心鎏霭会发狂,就上前想要拉住他,没想到被鎏霭一把拔出腰间佩剑,冲向董献,董献闪躲不及,刀剑划过他的手臂,“哧”的一声,半截衣袖应声而落,回纹织锦闪着淡淡的光,诉说着哽咽的情殇。
太皇太后道:“弘儿,陛下心智迷失,还不快请陛下回宫!今日朝会到此,众卿家都散了吧!”
王弘会意,禁军上前团团围住了鎏霭,强行将他抬回了寝宫。
鎏霭的眼睛始终盯着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的董献。
有些人,往往只是因为见过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带来灭顶之灾。鎏裎如此、元冲如此、鎏霭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