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冲看到了郭将军转交的那封信之后,飞鸽传书与鎏莠取得了联系。鎏莠一看大事不妙,没想到郭将军表功的奏章居然被王风亲自截了。
但元冲自幼学了很多本事。如果不是一拥而上,就王荡那些人,是不可能伤到元冲的。鎏莠告诉他不要马上回瀛洲岛或者长渊,说这些道路上可能会遇到不测,不如随便找一处仙山暂避。深山老林里,王氏势力就无法侵入。
于是元冲挑选了老君山。这毕竟离九泉近,而且硝石产量较多,之前原是倾城道长门下修炼之地。此处曾经遭遇硝石爆炸,无人敢近。如今道人皆逃散,元冲想这里应该是比较理想的藏身之处。元冲带着明月立即前往。
两人扮作读书游历的普通行人,抄小道前往老君山。
鎏莠猜的也没错。王荡那里确实已经派出一组杀手。这伙人手持军队令牌,一路快马直到边关,套着黑衣头套。都护府哪敢多问?都护还道是新皇改变主意不想跟高澜他们议和了,以为是要杀八郡叛军部落首领。
这些人半夜潜入郭煦阵营,一个个观察,守了几日,发现没有一个人被唤作“元冲”的。这真是奇怪啊!他们想,回去问吧,又费时费力,这可怎么办?
有个刺客江湖经验老到,就扮作新到北疆的一个军官,来问这里的参军可有一位叫“元冲”的,说是最近听说他立功了,敬仰的紧,非要见他一面。
没想到这个参军头也不回的说:“回去啦。公子哥儿嘛,过不惯我们这里苦日子,可能回长渊了吧,总之走了好几日了。”刺客们差点气炸,又去长渊的必经之路蹲守几日,仍然一无所获,回去被王荡挨个骂“饭桶”。但王荡仍然吩咐这些人大力寻找元冲下落。
元冲和明月在老君山过得不错。每日间明月采药打猎,清淡度日;元冲各处搜索,终于找到了大量的硝石。他雇佣了一些民夫,让他们押运这些矿产回九泉。但考虑到自己的安全,最后他决定还是让明月去押运,而自己想先去四处游历一下,看看这大好河山,大片春光。他又想起了那首乐曲: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这满目的春日光辉,怎么可以没有她?
他一连去了几处风景名胜,山水怡然,葱绿桃红。元冲的心中有些空荡荡的,开始只是夜间辗转反侧的想起朝露殿,后来是时时处处,无时无刻眼前都是她的身影。
有一天傍晚,他在一处山谷中小坐。夕阳映在了崖壁上,留下一道特别特别长的影子,像一段长绫。元冲胸中忽然憋的特别的难受。他只好拿出了那支玉笛,排遣心中的聊赖。吹着吹着,呜呜咽咽的,整个山谷都好像在哭泣了。他心中特别的难受。手一抖,玉笛掉落在山谷间,就再也寻不到了。
他失魂落魄。今年已经而立,先是师傅暴毙,然后是掌门之位让给了一个老太太,他自己事业上好像一无所长。卑微的身世时时刻刻的被提起……唯一的功勋大概是救了郭将军。真是滑稽,在这山河之间,元冲觉得自己是一片无根的浮萍。
颓废了几日,他决定不避开了。道法自然,遵从自己的内心吧吗,他要去找他心中最想见的那个人。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元冲把鎏莠的告诫全部抛诸脑后,还是回到了长渊。
当然,他也不会傻到大大方方地回去。那些守城的哪一个不是三头六臂?这种时候他是完全混不进去的。长渊就是天罗地网。
长渊的日常运转还是要进行的。香料、食材、脂粉、绫罗,没有这些,长渊城里的人也许会窒息。于是元冲找了一个熟识的脂粉商,托他把自己扮作女子,戴上丝巾挡住喉结。就这样元冲很容易就入城了。
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池,是欲望和冒险家的乐园。
元冲在这里见到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这个女人同时也有着另一个男人——他一辈子都无法超越的竞争对手。
现在举国皆知他的竞争对手已经驾崩了。元冲觉得自己的春天就要来了,他要去找妱太后。
初夏的气息已然逼近。他心中萌动着什么。夜晚又这样到来了。
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他悄悄跳上城楼。这是他熟悉的深宫。他只为能奔向朝露殿!
然而朝露殿漆黑一片,破败不堪。宫里摆设忽然被搬走了大半。宫门紧锁。一个月前这偌大的宫殿还不是这样,现在完全变了!
元冲忽然感觉到胸口郁结。她呢?去哪里了?悉悉索索进出的只有蛛鼠。这座宫殿好像忽然间荒芜了,什么也没有了。
第二天清晨,他披头散发跪在临阙宫的台阶上。
鎏莠的童子打开门时大吃一惊:“是元冲吗?你怎么回来了?师父不是说了叫你现在出去躲躲,别回长渊和瀛洲岛的吗?”
元冲失魂落魄的抓住一个童子的衣袖,说:“你们知道妱太后去哪里了吗?为什么不在朝露殿?她是不是被贬去了冷宫……”
童子诧异道:“噢噢。师父不让我们乱说。你之前是给妱太后炼丹的吧?她仿佛是服毒自尽了。太皇太后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先皇陵寝,说是‘卑不动尊’,就令在北面山头埋了。”
元冲感到自己要昏死过去。他挣扎着站起来,喃喃的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两个童子觉得他一定是因为失去了进献丹药的最大主顾难受,还絮絮叨叨的安慰他。元冲问了坟冢的方位之后,便发足狂奔去了。
鎏莠早上就感觉外面气氛不太对。两个童子具陈早上元冲跪在外面台阶,但是听说妱太后亡故的事情,又马上去了坟冢,就没进来的事情。
鎏莠常年微闭的双目忽然亮了起来,说:“快去,去把他抓到我这里来,别让他自己在外面乱跑!”
两个童子立刻领命而去。
但是他们哪里找得到元冲。元冲来到那座埋葬罪妃、废妃、夭折皇子的坟地附近,一眼就认出了新土覆盖的坟墓。他拔掉墓碑,挖呀挖呀,直到双手都挖的鲜血淋漓。
棺木也很朴素,随葬品全无,只有自尽那天的穿戴。也许陪葬品曾经有,但落葬时就被宫人分走了吧。
悱颜脸上的血痕已经全部擦去。她静静躺在棺中,犹如海棠春睡。元冲的目光落到她的腰带上。这里挂着一个拙朴的香囊,和整个服饰的风格显然不配。
有一种鸟儿的羽毛特别的漂亮,在阳光下是一种绚丽的颜色,但没有阳光的时候颜色很普通。为了取得这种漂亮的羽毛做成贵妇们的头饰,很多鸟儿就被活活的拔掉羽毛。这种鸟叫做翠鸟。
元冲就拔了几只这样的鸟的羽毛送给过悱颜。他不会做簪花步摇,就黏在了一个香囊上。这个不像珠钗金玉那样值钱,所以还没有被人拿走,就这样佩戴在悱颜的身上。
元冲把周围的土整理好,让自己躺在了她的身旁。
当两名童子赶到的时候,元冲已经从自己的丹药瓶中取了鹤顶红服下了,没有了呼吸。
此刻他是无比悦然的。生虽不能同衾,死却可同丘。鎏裎他没有这个福分。
想到这里,元冲满足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