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森睁开眼睛，周围静谧无声，依稀记得他和木林在路上撞车了，然后做了一个又漫长又奇怪的梦，梦里蒋尧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极其真实，现在心里还隐隐作痛，他觉得头痛欲裂，已经想不起更多内容了。好在自己回来了，等身体稍稍好些便出院去与蒋尧见面，这次一定要重归于好。想到这里，心情舒畅许多，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罗茗守在床边，脸色阴沉，郁郁不快。见他苏醒过来，失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马上跑出去喊来医生。

　　医生对着病床上的他仔细检查一番，确认身体已无大碍，罗茗这才舒展笑容。

　　“可算好了，”罗茗如释重负。

　　“木林呢？他没事吧？”林亦森仍旧十分虚弱，用尽可能大的声音询问。

　　“没事没事，他比你醒的早，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林亦森咳嗽几声，迫不及待地向门口看去。

　　罗茗知道他在找什么，于是故意转移话题：“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林亦森点点头，说道：“你去问问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才刚醒，干嘛这么急着出院，总要观察一段时间稳定了再说。”

　　“不用了，我身体好得很，”林亦森边说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奈何实在气血双亏，脑袋刚离开枕头便跌了回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罗茗见状赶紧过去稳住他，劝道：“什么事能重要得过身体，你还是先好好养着，别这么固执。”

　　林亦森拽住罗茗的手，急道：“我要去找蒋尧，出发前她来找我，可那时我这犟脾气犯了，没给她一个好脸色就走了，她肯定怪我了。”

　　“不会的，蒋尧通情达理，她能理解你，不在这几日。”

　　“你不知道，我撞车后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走了，那感觉太真实了，到现在还是觉得很慌，”林亦森又向门口张望了一阵，继续说道，“见不到她我总是不安心，你看，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按理说她早该来了，可现在半个人影也没见到，还不是生我气么？”

　　罗茗胸中翻涌：“就算要见，你也得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啊。”

　　“等不了了，这样吧，你去帮我把她找来，我有很重要的话和她说。”

　　罗茗坐在床边不予回应。

　　林亦森急得渗出细汗，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无力，用尽力气推了下罗茗，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连这点忙都不帮吧！就算她还生气，也会给你个面子来医院看看我，”说着一阵剧烈地咳嗽，断断续续道，“快，快点，去啊！”

　　“好了好了，”罗茗倒了点儿水喂他喝下，怕他再次激动，只得顺着话说，“我这就去。”

　　走出病房门口便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如今要到哪里去找蒋尧呢？她说走就走，连个地址都没留，摆明了不想让任何人找到。罗茗越想越气，不禁在心里暗暗埋怨：这丫头真是狠心，叫我怎么向亦森交代？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摸了又摸，就是下不了决心在这种状态下交给林亦森。

　　此时的林亦森躺在床上静等，一遍遍在脑中练习着看见蒋尧后要说的话，他有点后悔，应该把医生叫来再帮他包扎得严重一些，也好让蒋尧心疼，如此心软得还快点。但他坚信两人之间的感情是谁也拆不散的，重归于好只是时间问题，想着想着不禁抿着嘴唇微笑起来。

　　罗茗始终坐在病房门口不曾离开，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就这么坐到晚上，才怏怏地回到房间。

　　林亦森已经吃过东西，体力稍有恢复，现在靠在枕头上半坐着，见他进来异常欣喜，探着脑袋往后面看去。许久，也没瞧见想见的人进来。

　　“蒋尧呢？她不肯来？真的气成这样，连一面也不愿意见？”

　　“不不，她想见你，可是……可是没办法，过来。”罗茗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林亦森失望地垂下头，拧上眉毛，缓缓道：“看来这次她真的伤心了，”忽地意识到什么，“不是出什么事了吧？罗茗，你知道我最在乎蒋尧，你绝不能瞒我。”

　　盯着林亦森似火的眼神，罗茗清楚再也瞒不下去了，他掏出那封信递了过去：“这是蒋尧给你的。”

　　林亦森一把抢到手里，口中喃喃自语：“她能给我写信，却不愿来见我，这是为何？”看着信封上歪七扭八的字迹，确信这是出自她的手笔，于是问道，“她在你面前给我写的？刚才有没有话带给我？”

　　“不是刚才，在你回来之前她就走了，”罗茗于心不忍，哽咽着回答。

　　“走去哪里？”林亦森失去耐心，喊道，“你倒是快说啊，想急死我吗？”

　　罗茗决定不再隐瞒，坐到床边以便随时稳住失控的林亦森，开口道：“你离开江城之后，李家同约了蒋尧在闲庭见面，我拦过她，本想等你回来再做定夺，可她一心想着阻止李家同继续作恶，便只身前往，想借着这次机会劝他自首……”

　　“然后呢？你就让她一个人去了？”林亦森攥紧手中的信，死死揪着罗茗衣袖。

　　“我跟着的，一直在闲庭对面的茶馆观察情况，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林亦森越听越惊慌，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可是我没料到李家同真的对蒋尧起了杀心，他在酒里下了毒，等我发觉事情不对闯进去时蒋尧已经中毒昏迷了。”

　　林亦森感觉心脏快要蹦出来，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刚走两步便一个趔趄，跪在地上，罗茗赶忙上前搀扶。

　　“她现在在哪儿？医院还是家里？马上带我去。”

　　罗茗只是扶着他，默不作声。

　　“听到没有，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要见她，”一把甩开罗茗的手，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事物像在旋转一般扭在一起，吼道，“你不陪我去，我自己找。”

　　“亦森，蒋尧走了，她，她死了。”

　　“……”林亦森征在原地，眼神空洞，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缓了许久才举起信，低声说道，“不可能，那这封信从何而来？这字迹确实是她亲笔所写。”

　　罗茗费力将他从地上拉起，扶着他坐回床上，回答道：“抢救后蒋尧醒来过，怕自己等不到你便亲手写了这封信交给我，然后没多久就病情恶化离开了。”

　　林亦森大脑一片空白，痛苦的情绪层层往上爬，堵在口中和眼底，明明想哭，眼泪却一滴都流不出来。

　　罗茗顿了顿，继续说道：“李家同误喝了毒酒，当场便死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死前貌似和容姝翻了脸，连带着杀了容姝，总之，现场一片狼藉。我已经第一时间抱着蒋尧来医院了，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亦森，搜肠刮肚地找话安慰他，“蒋尧的毒是突然恶化的，时间很快，她走时没有太大的痛苦。”

　　林亦森仍旧一动不动，口中低语着，不断重复一句话：“都是我的错，最后一次也没理她，都是我的错，最后一次也没理她，都是我的错……”

　　罗茗推推他，说道：“别这样，蒋尧就是怕你放不下，才给你留了一封信，她没怪过你，看着你没事了，身体也恢复健康，她不知道有多高兴，走也走得安心了。”

　　“你走吧，我想静一静，”林亦森说道。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别辜负蒋尧对你的挂念。”

　　“走吧。”

　　罗茗见再说无益，便顺着他的意思退出房间。

　　病房内死一般寂静，林亦森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躺回床上，盖好被子，蜷在里面瑟瑟发抖。此时眼泪才一股脑涌出来，想止也止不住。

　　他打开信封展开信纸，一个个圆滚滚的文字跳进眼睛里，仿佛蒋尧微笑着在他面前娓娓道来：

　　亦森，我来了江城这么久从来都没和你说过我自己的事，因为我觉得和我们的感情比起来，那些实在微不足道，所以你没问，我便没说。

　　可是现在我想认真地告诉你，我不属于这里，我们是处于平行时空的两个不同时代的人，我比你要晚许多许多年。因此，不要为我伤心，我离开是必然的。

　　坦白说，我是带着失望和颓丧来到江城的，我没有对未来的憧憬，直到遇上你，才重新点燃了我对生活的热情。我开始变得积极、快乐，欣喜于自己还活着，我甚至想过不顾一切地留在江城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活一次。但一次次发生在你身上的劫难击醒了我，我知道再这样任性下去，我们不但不能在一起，而且还会牺牲掉你的家族甚至生命，我不能再自私了。

　　救你出狱使我意识到，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会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为名利为钱财为感情，谁也不能一直为善。就像白天过去黑暗如约而至，暗夜流逝黎明终会来临，有的人心里还能升起一轮明月，照亮初心；有的人却终其一生只能活在乌云里，良心再不得见。我不想沦为后者，我必须选择离开。

　　老天总算待我不薄，让我在梦里见了你一面，这一面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我们就把这次当成最美好的回忆收藏在心里吧。

　　和你相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我对生活没有任何埋怨和不甘了，希望你也一样，我离开后不要自责，要重新振作，娶妻生子，好好生活。

　　把我埋在你心里吧，我会在遥远的地方看着你，祝福你。

　　最后还有一句提醒，小心家异。

　　蒋尧的脸庞从眼前飘远了，林亦森把信贴在胸前，默默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