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晨,下起了毛毛细雨,也是今年入秋后第一场雨。
卖柴小童又来了,没挑柴,而是牵着昨日从夜阑不归带走的马。走乡路进城,他身披蓑衣斗笠,身上带着雨露。
小童很谨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迟疑叩门,没一会儿,门由里打开,探出一个脑袋。
开门的人是燕君莱,探出半个身子,一张黑脸没表情,随后她将门全开,牵着红娘子走下台阶,把手里草帽戴它头上。
红娘子甩了甩尾巴,同燕姑娘一起戴破草帽习惯了,脑袋上多个草帽没啥感觉,反而少个草帽还空落落的。
“这马老了缺牙,小老弟你找嫩点的草给它吃。它一把老骨头不利落,走路慢,没事儿你别撵它,随它走。”
说着,燕君莱递给小童几枚铜钱和一包糕点、肉蒲,最后才将红娘子的缰绳递出去,又从他手里接过那匹马的缰绳。
小童先后接过燕君莱手中东西,毕竟小孩子,见到糕点肉蒲比接到几个铜钱还高兴。
小童牵回来的马是后院马厩的马,也是没被高冷红娘子瞧上的公马之一。而出城潇洒一日后,肚子胀鼓鼓,身姿挺拔伶俐,看着异常精神帅气,惹得红娘子路过时侧目,终于正眼瞧了它一次……
风水轮流转,这回,这帅气公马是一眼没瞧红娘子了。
……
小童将两个油纸包抱得紧紧的,很重视这次“交易”:“小哥哥放心,我一定按照你的吩咐做!”
“嗯,去吧。”对方只是一个小屁娃而已,要求太多便是苛刻,况且只是几枚铜钱的生意……她穷逼一个,也只有这个资本,只能要求别饿着红娘子就好。
而红娘子似乎跟谁吃饭都一样生活,随柴童离开的时候,没看燕君莱一眼。
旧主燕君莱目送红娘子走路时一扭一扭的屁股,心中暗骂:没良心的老东西……
没良心的老东西走了,把她当坏东西的人还在。
进门时,燕君莱有意看了一眼对面,发现这回只有一个人在那里。
她猜测,或许是因为今日凌晨齐子里抽风跑廷尉闹事,现在廷尉分了人手去盯他,就没什么人能围在她身边转。
说来,齐子里这疯也抽得巧。
想着想着,她忽然笑,笑容随着合上的门越发灿烂……
对面男人的目光追随着小童的身影在街口消失,没有跟上去。
没过多久,燕君莱也从后院出来,因着下雨,她撑着一把伞,除外什么也没拿。等她走了一段距离后,男人才起身走进雨幕中,隔了一段距离,缓步跟着。
雨不大,并不影响出行,街市来往的人皆撑着伞,要么就是急匆匆跑过。只有二人缓缓前行,一前一后,穿过好几条街。
一路无异,男人渐渐放松警惕,可当燕君莱穿进闹市,身影与那些同样撑着伞的人逐渐交错,一眨眼,她身影在他眼前消失……
男人瞬间慌神,急忙四下寻找,街头找到街尾连根毛都没找见。
他哪晓得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小黑个子鬼机灵,短短时间已经走了好远。
与之隔着两条街的街市。
忽然消失的燕君莱不见一丝慌张,缓缓撑开伞,背着手就像老大爷一样踱步。
这条街,多是遂城周边的农户推着板车进城贩卖自家蔬菜,现在下雨,都退到屋檐下去。
风带着细雨飘进屋,路边商铺纷纷合上半边门,为留货物干燥。
这一走燕君莱没有停留,也没有往回走,而是径直出城……是的,她跑路了,跑得很突然,跑得很低调,跑得很淡定,更没有同谁告别。
真正预谋已久的离开不会有预兆。夜阑不归的人都以为燕君莱如同之前溜个弯马上就回去那样,但事实是,她不会回夜阑不归了。
那应该是从皇宫跑出来的时候,像齐子里一般,作为贼从屋顶路过。
贼与良民,有很大的区别……一个被追,一个被保护。
出城之后,燕君莱直接去了与齐子里说过的破庙。
破庙处于城外六里处的一山脚,左右以及后方都是树林灌木。破庙名如其实,破破烂烂仅剩几砖几瓦支撑,风雨中飘零,随时会倒。
对遂城不熟,这也是她唯一知道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话说齐子里现在正被廷尉满大街追,也不晓得这家伙有没有记得这事儿……
随手将伞扔地上,燕君莱围着破庙转了一圈儿,跑到一处墙脚根就开始用手刨泥巴。右手不得力便刨得慢些,没一会儿,她就刨到了硬物,还是用油纸包好的。是刀,她的刀。
这老兄做事不懒,利落。
燕君莱跑到一边,在草地、和灌木枝叶蹭去手上的泥巴,然后将刀背上准备离开。
刚转身走了两步,她忽停下,抬眼一瞧,便看见正前方百米处的路口,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身黑衣男人,像游魂一般,悄无声息出现在路边……这人她眼熟,似乎是昨日后院门外坐着的那个人?
男人与燕君莱对视,随即向她所在方向走来,这个方向,两人最后定然交汇,因一人让步错身,也适合忽然拔刀挥剑。
不知在想什么,燕君莱傻站着,最后打了个哈欠。
似乎是傻惯了,她看着男人越走越近没什么反应,甚至木讷往边上走了两步让开路。
而这位兄台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巧合路过而已,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
可下雨天,荒山野岭处,来者怎会善。江湖雨,参血一半恨一半。
与燕君莱错身之后,男人仅走了两步便停下,他说:“你的刀,我见过。”
“哦……”
这算个什么话,要她怎么回。
这没花纹的刀很常见,和燕姑娘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要是再短些仍路边,丢路边只会被人捡回家砍柴。
“你是胡疯子的徒弟,那刀穗是他的。”
这话,使燕君莱侧目,不能再漠不关心。既晓得她和胡疯子的关联,又连刀穗都知道那么清楚,出现在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巧合,甚至可以说是有所预谋……
随即她有些许无奈:得,又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敢问前辈,是为朝廷来?”
“不是,我才不会给朝廷当狗。”
不是为朝廷?燕君莱思来想去,也想不到男人在她面前卖关子是为何。
不会是想抢秘籍吧……
心大,燕君莱已经忘记一事——她杀的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