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东的忪怔太过于明显,沈汐也不急,在一旁细细的留心郁东的表情变化,直到他的目光从床沿移开至两人身上打量,整个瞬间都只是一个愣神而已,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这人的任何情绪。
心思极深。
郁东语带温和地道:“只是来带走失之人回去,还望荀楼主高抬贵手。”
荀歧沉默不语。见她垂首情绪有些不对,沈汐慢慢走近床沿,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人,她的眼神在沈汐的手上凝视半刻,手指微微抬起,那截绢布立即从那孩子身上松开,立即又飞回她的身边,忽然之间,郁东毫无预警的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飞回的绢布尾端,甚至用指腹捻了捻那条绢布,那动作...像是带了几分眷恋...又恍然大悟一般,双手将绢布折叠,奉还于荀歧,解释道:“荀楼主见谅,只是从不见荀楼主用兵刃,一直使用这截布条,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材质。”
荀歧脸色微凝,喃喃道:“...好奇?”她望着自己时常使用的绢布神色难辨。
郁东神色窘迫,声音干涩的道:“有点。”这样蹩脚的理由显然也让他觉得站不住脚,所以一直保持着弯腰欠然的模样。
沈汐身处状况外,他能感受到手掌下荀歧的僵硬和她周身的气氛变化。
荀歧忍着心头的一阵恶心,镇定道:“我自认为五洲之内显少有敌手。”
郁东不明荀歧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保持谦逊,温柔道:“的确,荀楼主的阵法造诣出神入化。”
下一刻,却见荀歧抬眸直勾勾的望着弯腰的郁东语气森然地道:“见过我兵刃的那一刻都被我就地格杀了。”言外之意,就是,见过我兵刃的都死了,你还好奇吗?
话落,那截绢布像是被人操控一般,勒于郁东的脖颈上,郁东阻挡不及又像是没有想到,那绢布像是有个人在用力地向两边拉扯着,直到那郁东开始难以呼吸也不曾放松,眼见着,荀歧的手掌逐渐握的更紧,说话间还是以往的语调,却多了许多克制,她道:“早就跟你说过,两不相欠,别再出现,别,别碰我的东西和...碰我的人。”
人?我吗?沈汐惊诧地回望着荀歧。
那郁东的喉间隐隐泛紫,显是荀歧用劲过度所致,那稚童脸色发白,在一旁急道:“你松手,你不能这样对他!”
眼见着荀歧就要失控,沈汐无论任何呼喊似乎都无法在她心里作响,她毫无反应,沈汐心下焦急,不知她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了,可是她一向淡漠,怎么会被这人刺激成这样?沈汐手忙脚乱将她揽入怀中,止不住的呼唤着她的名字:“荀歧,荀歧...你能听到吗?”可那头,眼见着郁东居然也不反抗,只任凭荀歧勒着自己,小屁孩也只焦急的喊着,却不动手,沈汐一阵头痛...
怀里的荀歧,眼睛渐渐发红,像是爬满了血丝,根本就是已经有些魔怔了,沈汐在心中咒骂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内心除了焦急心疼,不知该做些什么,见她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出不来,突然想到自己的血,不知会不会有用,他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倏地将自己嘴唇咬破,顾不上自己的疼痛,将自己的嘴唇覆盖到她的唇上,接着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舌尖舔着鲜血,送进她的唇内,另一只手试图让她握拳状的手慢慢松开,看看能不能松开对郁东的禁锢。
满嘴的腥气。
可不知有没有用。
他在心里暗暗道,...若是醒不了,我沈汐就陪着你再死一次吧!
须臾,沈汐察觉自己的唇部,得到了回应,像是在被撕咬着,原本在唇边散发的血腥味,渐渐地扩散在口腔里,不由自主地被对方汲取吞咽着,她像是品味什么珍惜宝物,轻轻的,柔柔的,品尝着自己的唇间,她的手慢慢浮上了他的腰间,就在他将要闭目沉醉,飘飘然之时...
“咳、咳、咳...”耳边传来一阵重获新生的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我该说...扫兴?还是...高兴?
沈汐松开怀里的人,望见她眼睛里的红色已然褪去,他关切道:“你没事了吧?你怎么了?”
荀歧擦了擦嘴角的唾液与鲜血,淡淡道:“没事了,”复又望向郁东,伸手在沈汐身上摸索片刻,将君主印,掏出扔向郁东,道:“拿着你的东西,滚。”
那稚童慌乱的将君主印接着,随后大声叫道:“你怎能这样对他,你赶紧道歉,你知......”郁东挥手间布了一个隔音阵,那稚童的话立即消失在阵法里。
荀歧眼神微凝,冷笑道:“阵法了得啊,呵。”
沈汐以为荀歧如此的反应是因为郁东多年前的欺骗而耿耿于怀,甚至于走火入魔?他虽不懂阵法,但郁东这一手,也着实震撼了他,抬手一挥间,一个阵法已成,明明听到的是南冥洲鬼族不善阵法,可这郁东出手如此厉害却一直隐藏着...
沈汐望向郁东的眼神也充斥着戒备。
郁东见二人表情,不由暗暗苦笑,表面依旧保持云淡风轻,清清暗哑着嗓子,温柔道:“这孩子我带走了,叨扰了。”不待沈汐和荀歧回应,悠然转身,却带有落荒而逃的沧桑。
待郁东走后,两人收拾一番,重新卧于床榻上,原本两人各卧一边,可沈汐慢慢伸手将荀歧搂在怀里,低头在荀歧的发间轻轻吻了一下,心疼道:“今日吓死我了,你怎么了。”
荀歧调整姿势,埋首他的臂弯,淡声道:“一时入了心魔。”
他横过臂弯,将她抱的更紧,心有余悸地颤声道:“嗯,我怎么喊你都没有反应...”
“嗯,听到了你的名字,我才醒了的。”
以我之名,呼唤你?
沈汐愣住,连唤你的名这么多声,竟还不如我的一声呼唤?他心间无比疼痛和感慨,我在你心中,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啊...
他低头用眼神细细刻画着她的面庞。此刻,两人缠裹在一起,被褥里充斥着的是她身上清淡的草药香,这药香醉人,他低低头,亲吻着她的发间,复又慢慢地滑落至耳垂,她的耳垂没有女儿家的耳孔,却散发着女儿家的芬芳,他不由自主的轻咬了一下,又意犹未尽地将耳垂含住轻轻的吮吸着,她的双手瞬间骤然收紧,不知作何反应,感受道到她的僵硬,沈汐轻笑一声,放开了她。
须臾,待暧昧的气息慢慢的散了些,沈汐道:“你观他布阵手法,比之你如何?”
“你这话说反了。”
沈汐一手为枕,放置脑后,一手搂着荀歧,反问道:“怎么说?”
荀歧依旧闭目,微蜷在他怀里,淡淡道:“应当是,我比之他如何。”
沈汐难以置信道:“你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
半晌,荀歧缓缓睁开眼睛,分析道:“那孩子说话语速如同成人,他布阵之时,那孩子还属于急迫的状态下,语速稍快,他却抬手布好,连那孩子的第二个字都没有听见。...”话音刚落,她转过头来,恰好对上沈汐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很亮,很纯净,眼里丝毫没有其他的杂质,就像你见过的夏日最清澈的湖面,冬日里最干净的白雪。
“我眼睛里有什么?”沈汐也望着荀歧的眼睛,突然问道。
荀歧不由地道:“你眼睛里,有光。”足够照亮我的的光,看不见的前路,那些繁杂的思绪,看着你的眼睛,就都能够平静,能够指引我一条哦道路。
“你眼睛里,有我。”
荀歧觉得这个黑夜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沈汐的笑容像一朵向阳花一般绽放在自己眼前。
一时气氛又泛起朵朵涟漪,两人同时羞涩的转过头去,又都同时放好手臂平躺着,沈汐闭上眼反复几次,缓缓睡了过去。
..........
“你是西洲神主...?”“可惜了,我不能让她因为你耽误着...”“反正你也失去双手了,这样苟延残喘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一刀下去...我是在救赎你,你说呢...”“啊,可能,既然如此,...言灵?我倒是忘了...来世,也别说话了,以免想起什么不好的...”“呵呵...”“若你还有来世...那就来世再见吧...”
.........
翌日清晨,沈汐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是他?
他怔愣片刻,随手拍拍身旁的被褥,手还没有落下,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握住,自然地十指相扣,沈汐瞬间瞪大了眼睛,神色变幻地惊慌道:“...你在?”
“嗯。在。”
沈汐压制住昨晚的梦境,让自己不去回忆,见身旁的荀歧只是闭着眼,动也不动,她从不是这样惫懒的人,心里有些疑惑道:“是不是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想事情。”
沈汐犹疑地道:“你,不会一夜未眠吧?”
果真,她睁开眼时,眼里血丝遍布,直勾勾的盯着房梁,淡淡道:“后半夜未眠而已。”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因为什么事情想的睡不着的人,沈汐不忍苛责,道:“这事...很重要吗?你看你...”眼底淤青,憔悴得很,沈汐继续道:“想不通便不要想了。”
“重要。”
荀歧回首,见沈汐始终担心的眼神,又转回去,语气似乎平静了一些,道:“小时候的事情罢了,只是没有仔细去想过。”
沈汐心头一震,屏息假作无意地问道:“能和我说吗?”
荀歧不说话。
见她这样,沈汐心知她是不准备告诉自己了,心下微松,转个话题道:“还有一日了...”
“幼时...以为搂住我躲避祸事的小哥哥,大约是想将我闷死。”说话间,荀歧已经坐起身来,靠着残旧的墙壁,扶额淡淡地道。
沈汐一惊,难以置信道:“...什,什么?”
“.......”荀歧语间涩然道:“幼年...与我玩耍的小哥哥将我抱在花坛里,用绢布闷住我的口鼻,我以为他是太害怕太紧张了,所以直到死的那一刻都还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出声音,他或许慌乱中以为我死了,然后自我了结了,可我是天生灵体,瞬间的窒息后,灵力充斥周身,循环穴位,又救了我一命,我醒来时,记得他们的话,以为是荀家的人不给我们活路,便将他们挖了坑掩埋了,静静等死...只是,先等来了你...”
这...才是真相...
沈汐忍不住道:“你用的绢布是...”
她垂下眼帘,凝视着手里的绢布,淡淡道:“嗯,就是他要闷死我的绢布,我却一直以为是要救我...”这些年贴身使用收藏,真可笑。
沈汐的神色立即紧张起来,害怕她如昨日一般走火入魔,可她只笑笑,却让沈汐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荀歧正要回答,就听外面有女声传来:”两位先生可是醒了?“
这声音?......是那日的黄莺?沈汐疑惑间,荀歧从他怀中起来,恢复往日清冷,慢身踏出屋外,声音似乎更加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道:”何事?“
那黄莺毕恭毕敬地道:”我家城主大人有请。“
沈汐从窗间探头问道:”做什么?“
黄莺依旧一礼,道:”破阵。“
呵呵,阵...沈汐闻言望向荀歧,后者神色波澜不惊,道:“还请前方带路。”
这东城到底有没有阵法,此时的两个人是最心知肚明的,一个是这个城主,一个便是荀歧,而荀歧已经说过,这阵中并无阵法存在,那么,这城主究竟想做什么?
见二人应下,黄莺手臂一挥,出来几个仆从,指引道:“还望二位先生见谅,要搜一下二位的身,尽量不要带兵刃造访比较妥当。”
沈汐忽然伸手拦住,道:“且慢!”
黄莺脸色忽变,道:“先生,这是何意?”
沈汐指指荀歧,对黄莺道:“你搜她的身。”
黄莺莫名看向沈汐,不解道:“为何。”
沈汐也不解释,执拗道:“那就不去。”
黄莺四下思虑,明明同是男子,却要我搜那位的身?莫非是不想让男子碰这位先生?为什么...?她灵光乍现,吃醋?!那也不对啊,不应该吃我一个女子的醋吗?
但又见荀歧在一旁并无什么神色,黄莺心道,应当不是自己的想的那种关系,于是她撇撇嘴,道:“先生如果不去,在这里等着便是。”
沈汐道:“不行,我不去,她也不去。”
那黄莺又瞥了一眼荀歧,这人,的确第一眼惊艳,第二眼依旧风华珏珏,眼下不仅没有帮腔,眉头还皱了起来,黄莺心中想道,想必是这位一直纠缠于他,语带不屑道:“其实先生你可以不去,毕竟你也不懂阵法。”
沈汐被这样不轻不重的噎了一句,心下有些不乐意,还待争辩,荀歧一把拽过黄莺的袖口,将她拉到面前来,直言道:“搜身。”
见黄莺还在发愣中,荀歧催促道:“快点。”
哼!
过了这场小闹剧,黄莺带着二人终于见到了那位小城主,当然今日确实比前两日看起来要长大了许多,像个青少年,黄莺在这青少年的耳边耳语着什么,那青少年也打量着沈汐,没一会,黄莺便退下了。
不待主人家发话,沈汐二人已自寻了一个座椅坐下,就听那青少年道:“敢问先生此阵可有解?”
——?这话问的很有水平。
沈汐转过头看看荀歧如何回答。
“无解。”
——?这回答的也挺直接啊。
“先生当真觉得无解?”
“你当真想解?”
沈汐:“.........”是我肤浅了,高手之间的对话让我望而却步。
那青少年顿了顿,又道:“有些人想解,有些人不想解,该如何解?”
“无解。“
那青少年表情依旧有些尴尬,也看出荀歧是有些不想和自己多聊,便转战沈汐,问道:“这位先生知道是什么阵吗?”
沈汐瞅了眼荀歧若无其事的脸,心道,我偏不和你们打哑谜,道:“我觉得城中没有阵啊。”
青少年的手指倏然攥紧又放松,语气轻松坦然:“先生说笑了,若是无阵,怎会使得城中人只进不出呢?”
沈汐挥挥手,道:“我没有说笑,我觉得困住城中人的不是阵法,而是心。”只见荀歧嘴角微微上扬,假装没有听见。
那青少年直视沈汐片刻,又转而望向荀歧,那青少年犹疑许久,却破天荒地道:
“先生观我姿色如何?”
嗯?沈汐的眼神立即无声的控诉着荀歧。
那青少年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用手指向沈汐,又道:“先生若是不好回答,只观我与这位先生相比如何?”
嗯??沈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什么个意思?走的什么个章程?
荀歧稍稍侧坐避开他那刺目的眼神,问道:“你是何意?”
那青少年见荀歧微微侧身的动作,便觉的自己的话是起了作用了,更加直言不讳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我已然都知晓,先生的确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若是先生愿意助我,我愿意与先生‘长期来往’。”
这话说的够直白!‘长期来往’是个怎么来往法?!
沈汐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荡。
荀歧支起一只手在太阳穴附近,恰好遮住沈汐的夺命眼神,道:“你想我如何助你?”
那青少年拍手称快,赞道:“先生果真爽快!简单!有人要走,我不留,我要控制一下留在这里的人数,好继续做我的城主。”
“这里的城主有名却无实,既不能统帅几洲,又不能金山美玉,更不会让自己修行更高,何用?”
那青少年凄然道:“我原是蛇族之后,千年为蛟,万年化龙,眼见着要化龙的时候,被战事波及而亡,我何其无辜!我不过是想化龙之后守着一方水域,得民敬仰,我何其单纯!昨日我观空中一条金龙飞傲,我知晓先生是个有本事的,我所求甚微,还先生垂怜!”一番话说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把自己深深定位在了一朵惹人怜爱却被现实拉扯的美人蛇,不,美人蛟上。
好套路!几句话一说,竟是让这蛟龙自己吐露了执念!沈汐点点头,暗道:这蛟龙的执念就是这个了?觉得自己无辜枉死,得不到他要的盛况赞誉,眼见着东城的怪都要被蛊惑走了,内心焦急,便把荀歧找了来,想必刚才那黄莺就是在他耳边说,荀歧喜欢男子吧?才会说那样的话。
荀歧果断拒绝道:“不便。”
那青少年莫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要是拒绝我的要求可以说不行,疑惑道:“...不便?...是,何意?”
沈汐忍俊不禁,道:“不便就是,她不方便垂怜你!”这回答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