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窗爬上萧逸的眉眼,萧逸来不及挣扎着醒来,耳朵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哐”的一声,大门洞开,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萧逸看着走进来的三人。
三人都穿着兵服,是萧雄的手下。
为首的一人朝着带伤在床的萧逸握拳道:“萧少爷,得罪了。”
之后三人走向书桌旁的书架,将书架上的书悉数掠走。
萧逸双目透着惊恐,从喉咙里迸发出的愤怒牵扯着全身上下的痛意:“你们……干什么?”
三人却不听不理,将书抱到院子里点火烧尽。萧逸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不顾伤口的疼痛,拖着残病的身子走向那三人,他拦住其中的一人道:“别动我的书。”
“这是将军的命令,恕难从命。”
“别动,我的书。”萧逸倔强地又说了一遍,要从士兵手里抢过他的书,士兵只是轻轻用力,就绕过了他,将手中抱着的书投入火堆里。
萧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书烧成灰烬,心凉一截,十指紧紧地握成双拳。又一个抱着书的人从萧逸面前经过,他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跨过那道门槛。
“萧少爷,请放手。”
“你们把书放下,将军那里我自会去说。”
“放手。”那人又一次说道。
萧逸依旧紧抓着不放,那人用力一甩,萧逸跌倒在地,还未愈合的伤口沁出血丝。
最后一人从萧逸面前经过时,萧逸忍痛爬上前,拉住他的脚,眼底尽是哀求:“求你,不要烧……”
那人叹息了一声,还是跨过那道门槛将手中的书扔进了火堆里。
书一页页被烧成灰烬,随着风漫天里飞扬。萧逸眼底通红,十指因过度用力而青筋凸起。几百册书在大火里越烧越旺,火势冲天。三人搜的差不多了打算回去时一人发现了书架旁边的木匣,他就要近身去打开他时,萧逸制止道:“那里面不是书。”
“是不是书打开一看便知。”
“萧逸——”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人,是秦峰。
“你们在干嘛?”秦峰怒道,连忙从地上扶起萧逸。秦峰正从外面赶回来要告诉萧逸中榜的消息,跨进院子里就看到火堆,连忙进萧逸的屋子,看见一片狼籍,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萧逸用力攥着秦峰的衣袖,秦峰知道他是想要他帮他。
“里面是什么?”
“钱。”
“你们几个听到了?里面是钱,不用搜了。”
三个人听了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你们烧了书,还想劫财不成,小心我在将军面前告上你们一状。”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作罢,离开了这里。
待他们走后,萧逸手扶门框,直背微驼,泄了全身气力。
院子里的火已经熄了,一堆灰烬在漫天里飞舞。
“萧逸,你……”秦峰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安慰。
“有消息了么?”萧逸问的是自己有没有中榜。
秦峰刚想开口告诉他,却又缓缓低下了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那三个字的。
“有,没中。”
院子里半晌的沉默,萧逸无力地垂下手,看着飞舞的灰烬无声地笑了,一滴清泪消解在风里:“也罢。”
次日
“萧逸,吃饭了。”秦峰站在门外,向门里唤道。
萧逸躺在榻上,衣衫不整,以往他是最注重的。
“那我给你放门口了。”
“你记得吃啊。”
萧逸这几日闭门不出,秦峰一直给萧逸送饭。他知道萧逸心里难受,想劝劝他,可每次话到嘴边就止住了。
他放下食盒,朝屋里看了看就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束照着萧逸的光动了,他起身开门,食盒置于脚下。不远处走来一只黄狗,黄狗似与萧逸相熟,不甚怕他,还对他不住地摇着尾巴。
萧逸惨淡一笑:“又是你啊,可真准时。”
他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放在黄狗的面前,黄狗上前就吃,丝毫不避讳萧逸。
“这几日多谢你了。”
萧逸看着黄狗吃完,将碗和盘放进食盒里,黄狗咧着嘴吐着舌头,然后轻晃晃地走出了院子。
萧逸看着天边,红黄交接,日月同辉,美不胜收。
“迟日江山丽……”
“吱呀——”门被关上,萧逸再度回到黑暗里。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脑海中回想起自己这短短的十五年,一桩桩,一件件……他本该是嬉戏玩闹的年纪,却已如那耄耋老人,形如枯槁,心如死灰,像掉进深井寒潭般心生冷意,无法自拔。
回过神时,屋内已经全黑了,只留那缕月光。萧逸就着光打开了衣柜,他拿出几件衣物。
这些衣物都是他平时穿的,虽不奢华,但也不便宜,萧逸为人好洁,侍奉的丫鬟一个个离他而去,他便自己照顾自己的起居,每件衣物都洗好叠好整齐地放在衣柜里。现在他却将这些平日里他爱惜的衣物剪成长长的布条,打结连成绳子。
他将衣服制成的绳子吊在横梁上,站上椅子,又离了椅子。
“汪汪——”
秦峰下训回来,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一阵狗叫,狂吠不止。
进院子之后,那狗叫就听得更真切了,听声音应该是外面墙头传来的。秦峰没多想,进屋之前朝萧逸屋看了看,漆黑一片,心下叹息一声,转过身准备回房睡觉了。
可谁知这狗叫声一声胜过一声,秦峰推门的手到底还是放了回来。他走到萧逸屋门口,拍了拍门向里面叫道:“萧逸,你睡了吗?萧逸——”
闭着眼睛的萧逸听到这声叫唤突然惊醒,离地的悬空感和喉咙的窒息更加真实了起来,并进一步扩大。
他不能叫出声,绝对不能。
屋内无人应,墙头的黄狗依旧吠叫不止。秦峰心里不放心,附耳贴在门上,听屋内的动静。
那条用衣服的布条结成的长绳正对着门,萧逸虽极力忍住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但站在门外的人仔细一听也能听出端倪。
秦峰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一把推开房门,骇然失色,连忙将萧逸从绳子上解救下来。萧逸咳喘不止。秦峰气急对他大喊:“你这是做什么?啊?”
“如你所见。”
“若我今日没踏进这门,你让我怎么和将军交代?!”
“你若只想交代,这门大可不踏。”
“萧逸——”
秦峰眼角通红,他与萧逸对峙半晌,点点怒意化在了眼底。他从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萧逸,萧逸抬手接过。
萧逸饮茶的空当,秦峰说道:“下回你要死便死,别死在自己屋里,连带着拖累我。”
萧逸知道他是为了激他说的气话,放下茶碗,松了口:“不会有下次了。”
萧逸虽外表孱弱,实则是心高气傲之人,这等自轻生之事,本就让他不齿。可若非处于绝望之境,谁又会走到这一步呢。现下却他被人发现救下,心里更是对自己耻恨交加、五味杂陈,断然不会再做重复之举了。
秦峰知道萧逸向来是守信之人,听到他说这句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秦峰看看萧逸,这还是七日来他第一次见到他,先前站门口给他送饭的想说那番话又涌了上来,可话到嘴边,还是不知如何说出口。秦峰懊恼地挠挠后脑勺,怪自己幼时没多认几个字,多读几本书。
萧逸看他那样,知道他想说些宽慰的话。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我没事,慢慢会好的。”萧逸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好,但他不喜欢别人为他担心。
“对,会好的,日子是人过的,会好的。”秦峰突然醒悟,仿佛知道了自己刚刚想要说的是什么,“我刚刚想要说的就是这个。”
“秦峰,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包括将军。”
“这……”
秦峰沉吟一声,说了句“好。”
“但是你答应我不能再干傻事了。”
“刚刚不是答应了吗?”
秦峰回屋后,他一夜未眠,虽然心里不见得想开多少,但也不会再去想轻生之事。第二日清晨,萧逸打开屋门,他花了一点时间适应日光,待能正常视物时,目及之处,院子里的一堆灰烬早已被风吹尽。萧逸环视着自已的院子,院子如常,可在他看来早已物是人非了。
此情此景,用一句话来说,真是墙外枝叶笑,墙里空萧萧,檐下主人瑟瑟望云霄。
萧逸昔日看书、晒太阳、甚至听练场上的操练声的院子,不知为什么现在看来甚是无趣,他合上房门,又是一番昏睡。秦峰送到门口的饭菜他还是一口未动,给走来的黄狗吃了。说来也奇,萧逸本来体弱多病,这几日更是粒米未进,只饮水,身上的伤也全未好全,这要换作旁人早就病了,但是萧逸却还有意识。他自已都苦笑,难道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可是他的大任在哪儿呢?他还有大任可言吗?他自己都看不清。
“萧逸,萧逸,开开门,我给你添置了两身衣裳。”
秦峰的叫唤将萧逸从浑噩的意识中唤醒,他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只留那束月光。萧逸起身给秦峰开门。
“这是我在成衣铺子里买的,比不得你平时穿得那些,你将就将就。”秦峰将手里的衣物递给他。
“这是你买的?”
“嗯,没你平日里穿得好。”
“没有。”萧逸接过衣物,“你等等。”
萧逸把衣服放进衣柜里,从衣服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荷包。
“这里面有些银子,你拿着。”
“这不行。”
“我有月俸,你不用担心我。”
“我还以为——”秦峰还以为将军已经对萧逸什么都不管了。
“你平常在练场练习,力气用的多,拿去吃点好的。”
“我不缺——”
“拿着。”
“好吧。”秦峰看着萧逸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收下了
“那你早些歇息。”
“嗯。”
一日,萧逸注意到书架旁边的木匣。
“那个箱子里放的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吧。”
那是昨晚秦峰对他说的,他现在才想起。
箱子里放的是他最后的两本书,是他那日出府时那个枯朽老人给他的,他说他认识他娘,说不定书里讲到过娘。
想到这,他拖着刚愈的身体打开了那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