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叶单苦笑着挺在原地,莫名其妙地问出了声:“若有一天,我也如他一般能够舍命救你,微笙,你可愿许我一生?”
那水滴落地的声音似是更大了一些。
“滴嗒。”
“滴嗒。”
又像是砸在他的心头。
黎叶单无声地凝视着那蓦然不动的身影,指头微白。
宁微笙的足尖顿了片刻,眸中波澜无惊,毫无回转之意。
洞中冷不丁掀过一阵风,她和声开口:“黎将军,望你还可如那日般,担得起将军二字的重量。”
语音一落,她便云淡风轻地轻踏着步子走出洞口。
这世上有很多难判对错的事。
那场无人相救的火,谁都有错,谁都无错。
而我的怨恨,也只是在无赖地斥责那比生命还重要的责任。
如此想来,我这埋怨,似是毫无道理全无意义一般。
可,宁折双走了。
走得无法回头,走得我肝肠寸断。
到了如今的这般地步,还不许我埋恨半分吗?
那样,也太无情了些。
“小姐,这些衣服要放到何处?”阿植瞧着床上堆满的青色衣衫,小心翼翼地看向那靠在窗前的女子。
“无尘之处。”
阿植轻手轻脚地用锦缎将它们细细包起来,回头怔怔地望了那女子许久,才低头托起这沉甸甸的衣物走出屋子。
自从百年前宁折双走了之后,小姐便成了这般无欲无求的样子。
阿植曾在深夜去为她盖被,可刚到床边,就被宁微笙那依旧睁着的眸子惊了一跳。
“阿植,我睡不着。”
“我见不到他了。”
“怎么办?”
这样的小姐,她只见过两回。
一次是百年前的春雨绵绵之时,另一次便是如今。
那一天晚上,窗外月洒清晖,屋内,冷意弥弥。
她扶起那满面光泪交错的女子,摸到了宁微笙那硌手的腕子:“小姐,你怎的消瘦了这么多?”
阿植盯着那蜿蜒不停的泪水,亦是哽咽起来。
春尽之后,宁微笙褪去了青衫,年年着的皆是白衣。
折双啊,我这余生,只望着为你祭奠。
阿植虽觉得白衣飘飘的小姐也是分外的好看,可每每看着宁微笙缩着身子倚靠在峰顶的秋千时,她却总觉得下一刻便无法再与小姐相见了。
硝烟愈来愈浓,魔界东西夹击,神族终于将黎叶单又召了去。
“微笙,可愿再与我饮上一杯?”盔甲相撞,黎叶单的一步一动,尽是响声。
“这酒。。。”宁微笙眸子微闪,扬手接了过来。
这清香,好生熟悉。
我的指尖微抖,不由直愣愣地盯着那泛着光泽的酒缸。
多少年了?
自猨翼山的相遇到如今已过了多少年?
天地间,云聚云散又有了了多少回?
如今,这酒香却是更加醇厚了。
“醉相思。”他如初遇的那日般轻轻为我斟了一碗,“它的名字。”
清冽如它,相思如它。
“好名字。”我捧起那微凉的寒酒,失神地瞧着它波动的点点涟漪。
这碗中映出的脸,为何像是有着满面泪水?
酒尽,泪未干,思未断。
嗔痴醉眠,为你。
不知何时,黎叶单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待我再回身倾酒之时,坐在一旁的却是二姐。
“这般好酒,怎的不寻上我?”宁宿白笑着向我挪了过来,抱起坛子便将酒洒入我手中的碗里。
她的动作分外豪迈,那酒水就像瀑布般直直砸了下来。
“本来宁折双是不许我寻你喝酒的。”宁宿白眉梢微滞,连笑都有了几分僵硬。
“我本来是十分不耐烦他的,怎么如今却这般念着他?”她是故意的。
故意提起宁折双。
故意让宁微笙有痛意。
她这小妹堵得太久了。
山上的人皆对宁折双闭口不谈,不愿引起微笙的伤心。
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小妹,他人不知道,可她宁宿白了解的很。
越是对小妹她小心翼翼,宁微笙便会越为了让他人安心而埋藏自己的悲。
她宁愿宁微笙整日痛哭,也不愿让她像如今这般满目苍夷。
“你可知他当初不让我干的事有多多?”宁宿白擦去唇角的酒渍,不禁笑了笑。
“他不许我让你饮酒,不许我去人间寻你。。。”她念叨了很久,甚至支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数给我。
突然,她停了下来,转头朦胧着目光看向我,“不许我跟你说,他心悦你。”
蓦地,平静许久的酒面弹跳起一颗珠子。
良久,它才又恢复方才的毫无波澜。
那日,我醉得彻底。
“二姐,你瞧,宁折双他多狠,连灰都不愿留我一颗。”宁微笙歪向一旁,直直倒在地上。
“来,把这碗酒敬给他!”宁宿白眼角存泪,虚浮着脚步站了起来,转着衣裙使酒慢慢淋湿地面。
“微笙,你也敬他一碗,他,或是已经等了许久。”语罢,她向我踱了过来,又将新开的一坛酒倒入我那微干的碗中。
他也如我这般满是思念吗?
“好。”我轻轻牵起唇角,不顾脸上的冰凉一片。
第一碗,念你欢喜。
第二碗,念你无苦。
第三碗,念你心安。
那酒水如泉,凉而澈。
似我的思,繁杂而浓烈。
“折双啊,折双。”
宁宿白的耳畔皆是宁微笙的呢喃。
“我,快要挺不住了。”我的胸腔一阵抽搐,含着颤音将这隐忍了许久的话小声和风而出。
宁折双,你可知,我等你,等了好几重日升日落。
宁宿白一愣,蹬着脚翻身捂住宁微笙的唇:“胡说什么呢!”
她惊恐地瞧着宁微笙那满是茫然无措的眸子,指尖触到了她温热的泪水。
“二姐,我这浑身上下,冒着热气的,只有泪水和呼吸了。”我狠狠压着胸腔,全身颤抖起来。
这一声,是那样的轻,又是那样的重,生生将宁宿白弄得全然无措。
“可,你不能就这样扔下丹穴山。”宁宿白急急咬着舌头盯向她。
我抬眸瞧着这一片熟悉的蓝空,听着远处瞿如鸟的鸣叫,心肺俱疲。
“二姐,给我些时日,我想去趟人间。”
宁宿白身子一软,又翻到了一旁:“只要你活着,便可。”
“谢谢。”
她听着宁微笙那甚为缥缈无力的声音,嘴角又是一阵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