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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文南的往事

  望月躺在床上,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她有些不能理解。

  为何在凡人眼中,身份地位之差如此重要,重要到即使两心相悦也不能相守。

  方才宁曜和她说,文南本姓谢,小名阿南,出身于抚州郡关河村的一户平民农家。

  她为家中长女,底下有三个妹妹。

  从小文南便跟着父亲下地干活,或是在家照顾三个妹妹。在孩子最天真烂漫的年纪,文南挑着大粪走在田埂间,扁担压在她细瘦单薄的肩膀上,两头往下沉去。

  文南五岁那年,母亲终于生了一个男孩。

  后来关河村因妖怪作乱,害人无数,村民恐惧不已,文南父母为求生计,和众多村民一同拖家带口逃离关河村。

  那时幺弟还在襁褓之中,一家人途径燕留城时,因常年忍饥挨饿,文南母亲奶水干枯,怎么挤都挤不出一滴奶水,弟弟饿得哇哇哭,哭声跟小猫似的。

  眼看妻儿日渐消瘦,几番斟酌之下,父亲决定忍痛割爱,将大女儿阿南卖掉,换些银两给妻子买些鲫鱼肉糜下奶。

  文南那年刚刚六岁,生辰时母亲花了三文钱给她买了一身旧衣服穿。当时她特别开心,因为家里穷,两三年才能添置一件新衣。

  然后她就被卖给人贩子,父亲拿着卖她得的三两银子,转身离开,从此销声匿迹。

  文南在人贩子手中几经辗转,最终被宁府买下,因性子温顺、做事利索,被送到大少爷宁曜房中做杂役。因小名阿南不好听,宁夫人将其改名为文南。

  在原先宁曜的记忆里,宁府中鲜少有和宁曜同龄的下人,所以听说院里新来了个面善的姐姐,五岁的小宁曜便忙不迭地拉着卫承平去找文南玩。

  卫家和宁家是世交,宁曜和卫承平也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两个孩子看见正扫地的文南,便凑上去问东问西,宁曜问什么,文南就答什么,从出生年月问到家中兄弟姐妹,再到喜欢的菜式点心、玩具娃娃。

  然后宁曜问她,她父母如今在何处。

  文南抓着扫帚,愣了愣,小声说不知道。

  宁曜那时候心大,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卫承平站在旁边许久,一直盯着文南露出的一截手腕看。

  那上面遍布着交错狰狞的疤痕。

  文南刚被卖掉时,也曾挣扎哭闹,也想过逃跑,可她一哭,贩子就拿一根藤条抽她,一直抽到她再也不会哭、也不敢闹,更不敢逃为止。

  然后同样五岁的卫承平回家,跟父母要了最好的金疮药,跑回宁府,将金疮药给了文南。

  他和文南说,手臂上的伤,涂了这个就能好了。

  文南感动得想哭,但是不敢哭。

  她十五岁那年,已长成少年郎的卫承平来问文南,是否愿意嫁给他为妻。

  文南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自己要再想想。

  宁夫人得知此事,将文南送去卫府,交给卫承平母亲处置。

  文南从卫府回来后,让人给卫承平带了两个字。

  不愿。

  从那日起,文南整日低烧不退,还要强撑着和没事人一样照顾宁曜的起居。

  等到有人发现她不对劲时,文南已从低烧转为高烧,后背的伤已经开始化脓溃烂,深可见骨。

  卫承平知道此事之后,知道是自己害了她,半年多都没敢再见文南。

  纵使现在两人关系缓和,卫夫人也已去世,文南心里也始终有一道坎。

  就像那日卫夫人鞭打她时说的那样,奴才就只能是奴才,永远也别想爬上主子的床。

  人界比望月所知道的还要复杂百倍。

  在妖怪眼里,世俗的地位、家世、财富,从来不是阻挡两个倾心之人的绊脚石。

  甚至于她都很难理解,为何那些大户人家如此看不起服侍他们的下人。就像在璋王府的时候,海棠只是说了一句话,便被珺瑶郡主打了一巴掌。

  海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还要承受来自于主子的怒火?

  只因为她是主子们口中的奴才吗?

  “人命低贱,在上位者眼里,下人就和路边的蝼蚁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宁曜的原话。

  说这些时,他透露出深深的无奈,即使他是神仙,也改变不了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甚至六界之中,也逐渐被这样的风气所沾染,开始趋炎附势,捧高踩低。

  望月一直睁着眼睛到下半夜,外面逐渐有杜鹃的啼鸣声响起。

  她翻身下床,走到书案前,拿火折子点了盏灯。

  宁曜罚她直到下个月赴宴时才可出舒月阁,还要将数十本仙家修炼秘法学个透彻。

  松羽在楼下跪了一宿。

  望月拿出那张生辰八字,展开宣纸,上面字迹歪歪扭扭,她当时又紧张又雀跃,拿墨条沾水写下这些字,以为这样就能帮文南一把。

  她错了。

  还连累了松羽。

  白纸和黑字渐渐靠近炽热的烛火,受热而卷曲,然后燃起温暖的火焰,火烧过的地方只剩下焦黑一片。

  最后都变成了灰烬,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把纸灰吹得满地都是。

  文南轻轻关上门,外头起了风,她担心望月睡着会冷,所以上来关窗。

  “姑娘?”

  她没想到望月这个时候还醒着,一声不响地站在书案前,盯着地上随风翻滚的纸灰。

  “姑娘……”

  文南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

  望月这才回过神来。

  都说文南性子温柔,勤恳踏实,就和一块被打磨至光滑的珠子一般,摸不到半点扎手的地方。

  这样的温顺恭谨,原来是藤条和板子一下一下打到血肉模糊,才打出来的。

  “文南。”

  文南觉得望月很奇怪,“姑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文南,你可愿嫁给卫承平?”

  望月忽然将视线移到文南身上,开口问她。

  一听这话,文南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她不敢置信地问:“姑娘为何会问奴婢这个?”

  “你回答我便是。”

  望月将垂在身旁的手放到桌面上,五指展开,露出一直握在手里的白色小玉瓶子。

  文南看到那个小瓶子,眼睛忽然湿润。

  那是卫承平一直用来装金疮药的瓶子。

  当年,六岁的卫承平偷偷找到她,往她手里塞的,也是这样的小瓶子。

  他说,这是母亲给他的,上好的金疮药,任何跌打损伤都能治好,文南把它涂在伤口上,就不会疼了。

  文南心中很是感激,很少有人对她如此关心。

  但后来,嬷嬷打扫的时候发现了她藏着的小瓶子,因为瓶身为玉制,嬷嬷便说她偷主子的东西,打了她一顿,还罚她两天不准吃饭。

  最后她还是这样说:“奴婢身份低贱,配不上承平大人的,奴婢不愿。”

  “为何不愿?若是你有配得上他的身份,你也不愿吗?”

  此时的望月,眼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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