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书生
忙完之后,文南又去厨房,把望月留着洗漱的水提了出去。
水还温着,大概比人的体温还热一些,棉质的帕子被桶里的水浸没,等它彻底吸饱水,就被取出,被拧干,保留着水的温度和湿润,在昏迷不醒的人脸上擦拭,把上面顽固不化的灰尘和泥土彻底软化清除。
男子在昏迷之中感受到脸上的热度,嘴唇微弱地颤动着,发出及其细微的声音。
令文南惊讶的是,这人被擦拭干净灰尘之后露出来的脸,就和沼泽地里唯一的一汪石底清泉、或是枯萎的黄叶里萌生的脆嫩绿叶一样,洁白生嫩到有些过分,只可惜少了太多血色,和死人的脸倒是有些相近。
她把帕子丢回水里,将双袖往上挽了挽,洗净帕子后继续。
等到男子整张脸都显露出来,一桶水几乎变成了泥水。
他生得白白净净,整张脸的线条都偏向柔和,有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
清理他双手的时候,文南明显看见,他右手拇指指腹和中指左侧边有略微凸起的茧,左手却没有,说明此人经常执笔,善文不善武。
再联系到之前意外发现的玉佩,文南猜测,此人出身富贵,很可能是书香门第或是官宦人家的子嗣,此番他晕死在原州至京城的路上,十有八九是进京参加明年春闱的考生。
春闱在明年二月,因路途遥远,深冬严寒,赶路十分不便,所以各州举人都会提前数月至半年到京城住下。原州离京城近,原州的考生大多在入冬前才会进京。
她们所在的客栈离京城只有两天的路程,放在平时,这个书生早就进京了。
偏偏今年原州大旱,周围方圆百里都已成不毛之地,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客栈,走近一瞧,里面空无一人。
如此绝望无助的境况,若不是望月把他捡回来,这男子明日就该变成兀鹫的吃食了。
此时的望月填满了厨房的水缸,心满意足,出来就看见文南蹲在地上,盯着昏迷着的人发呆。
她静悄悄绕过去,俯身在文南耳边悄声说:“想什么呢?”
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看见文南被吓一跳的样子。
果不其然,文南吓得往后一仰,跌坐在地上,还好望月眼疾手快,扶住了文南。
回头看见是望月,文南捂住心口,深深叹了几口气。
“还好我岁数不大,不然被你吓一下,直接就过去了。”
望月傻呵呵地笑着,一抬眼看见地上那人擦得白白净净的脸,不由惊叹道:“这人长得竟还不错,我发现我还是更喜欢这种有书卷气的长相。”
文南试图把书卷气同自家主子联系起来,但宁曜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读起书来能把先生气个半死。
可他偏又天赋极高,过目不忘,见解独特深刻,时常一针见血,把先生都堵得说不出话,又不屑于那些之乎者也的腔调。先生对他是又爱又恨,爱到指望着自己能教出个状元郎来,恨的是宁曜最后拍拍屁股,书本一丢,参军去了。
男子整日在军营里风吹日晒,自然白净不到哪里去,宁曜在军营里也是个面如冠玉的了,但扔在一群文人之中还是稍有逊色。即使他面无表情,也跟天生的一样,有一种恐怖的威严,其他人都说,这种肃杀之气是武人特有,手底下有多少条敌军的亡魂,血腥气就有多重。
尤其是宁曜提着叛军余孽首领的人头回朝时,他身上的铠甲几乎被血染成暗红色,文南后来清洗战甲时足足洗了八遍,漂出来的水才是透明无色的。
那天上朝时,映在他墨黑瞳仁里的所有人,都会在与他视线相对之时不自觉地移开眼睛。
所以书卷气这种东西,和宁曜大概是天生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