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色一般包裹着我,我极尽目力,看不到任何事物,便听天由命,静坐冥思。仿佛是从远古,又似从地底下传来几声呼喊:“凝儿,凝儿!”
太静了,没有人回答。我试探地说:“是谁?谁在哪儿?”
“凝儿,当真是你?”一道看不见的气流缠紧了我,“凝儿,我错了!你回来!”
“我不是凝儿,你放开我!”手腕上传来力道,我奋力拍打,想要挣脱。
“阿练,阿练!”耳边传来熟悉的磁性的声音,不似平日的平缓,隐隐藏着担忧。
我耳垂一刺痛,整个人便清醒过来。四周围了各种面目,见我睁眼,便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冥灵收了银针,一摆手,众人便都退下了。
我盯着他脖颈上的那块空白,想要挣开,却仍被他紧紧握住,我侧首,看着窗棂上的窗花,淡淡地说:“冥哥哥,怕是等不得你,我要走了!”
手腕上的力道又大了一分。
“方才在梦中,我又听见有人唤我凝儿。”我回头看他。
不能一直这样自欺欺人,梦中的感受那么真实,我不能将它只看做一个梦。
“我听见了。”他松开手,声音低沉。
“阿练,我不管你是谁。”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便转身收拾针灸袋。
“可是我不能不管。”我看着他假装忙碌的背影,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
“你的翅膀,虽然移植多年,目前已经血肉相融,但毕竟不是与生俱来的,你要慎用!”他停了动作,低头看着我的手,叮嘱道。
“我的翅膀,如何得来?”对于平白长出的翅膀,我终究心存芥蒂。
“你爹娘——”他欲言又止,“他们很爱你!”
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对我,他终究半遮半掩,不肯和盘托出。
姑逢山满是异类,我却是异类中的异类,姑逢山的人眉间都有绿叶印迹,就我眉间是红色的紫薇印迹。我不仅会变身,还会凭空长出翅膀,真身的模样,想尽法子也试不出。不只对我的身世,他一直有所保留,我爹娘之事,他亦不肯透露半分。
我失望地松开手,合了眼,不再看他。
“你执意离开?”他语气颇为沉重。
我闭眼点了点头。
“真的不考虑留下来?”他还不死心,追问道:“就算为我。”
我摇摇头,带着苦笑。
我和他之间,算什么呢?左右不过是被庇护者和庇护者的干系,与他人有何不同?!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我睁开眼,看到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玄色的镯子,质地似木非木,似金非金,其上有一“冥”字,左右有雕花,状似冥灵本体的树叶。我不解地望向他。他指尖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那镯子,平静地说:“此为冥许镯,可随需要化为手镯或者利剑,我将三成灵力输入其中,在危难时可保你周全,如遇到高人无法致胜,你以此为信物,央他饶你性命,让他拿此物来姑逢,我当满足他一个愿望。”
我大为震惊。我知道姑逢山最近有难,冥灵该当历劫,他自身和姑逢上下大难临头,为何要分神护我?
大约是没料到我此般神情,他用白皙而又指节分明的手拂着我乱发,反而笑了:“阿练……”
我等着他说下去,他却像以前若干个夜晚一样,离开之前唤我一声便无下文,个中滋味,委实难以解读。
他右手空中一翻转,手中便出现一个银色中空菱形物,伸手递给我:“此为留尘镜,你有何事可说与它听,它会为你留存记载,遇到美景美食,亦可用它。”
我一听,便喜滋滋地接了过来,左右翻看。刚刚那些不快已然被抛之脑后。
“正面为记,反面为忆。可记好了?”冥灵隐笑道:“你以后不必再将记忆物事着于衣上,也不必为了不丢失记忆而穿太多以至于满头大汗,”见我连连点头,他顿了顿,忽而严肃道:“也万不可似此前,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
把玩着留尘镜,我头也不抬地点头:“那是自然。别人我怎会如此?”
他闻言笑笑,用手揉揉我的乱发。
“有恁多宝贝,为何此前不拿出来?”我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开心。
“我以为,你会在姑逢,一辈子。”
我不安分的手突然停下来,望着那块空白,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他轻笑出声:“傻瓜,谁人不知,姑逢山有个贪财又小气的冥灵公子!”
我心中一松一暖,也随他笑了。虽看不见他的容貌,但我却觉着,他的笑容必然极美。
“这是纳水珠,你带上,今后或许用得上。”一颗珠子被放入我掌心,我用手指捻着,迎光赏玩,只见此珠内似有流水,上清下蓝,隐约有祥光柔泽,确是罕见之物。
“如此持珠,恐会遗失,不妥。”他拿过珠子,用一根银丝穿过,再俯身轻轻系在我的脖子上。“如此,便不会了!”
“冥哥哥,我就要走了,可以摸摸你吗?”嗅着他身上干净清新的林木之气,我有些心猿意马。
他不做声,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我伸出颤巍巍的手,摸向了他脖颈上那块,让我好奇又抓狂,惊悚又感动的空白。
他又抓住了我。
我不免有些气馁。
冥哥哥,为何你总对我若即若离,即便如兼采蓝姐姐那样做个侍女,我也是乐意的。你既然待我与他人不同,又为何这般推开我?你是春秋鼎盛也好,耄耋之年也罢,傅粉何郎亦可,貌若无盐也无妨,我皆不在意,只望你,可否允许我靠近你多一分?
我甩开他,翻身时把床板踢得吱叽乱响,背对他,赌气般地说:“我明日便离开,你有没有话同我讲?”
背后沉默半日,才传来一句:“你何时归来?”
我心中暗喜,却强自不动声色,语气落寞:“不知。”顿了顿,又故作冷淡:“问这个做什么?”
“我借你恁多宝物,总得算算利息!”身后似有笑意。
这下我是真的生气了:“冥灵山主如若担忧我遗失,可以收回宝物。”
早就听说他锱铢必较,重利爱财,我还以为他对我别有不同呢,原是我自作多情!
身后没有声音。
“至于归期……或许这次一去不返也未可知。我本一孤女,无根无源,听说大千世界,光怪陆离,逍遥畅意,不比这姑逢山无情无趣,规矩忒多。”
我因着置气,口不择言,内心却打着鼓,不知我刻意贬低的言语,是否冒犯了他?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我按捺不住,转身回看,屋内哪里还有人,只在他落座处,一张白纸上赫然写了两个字: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