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竹接过元容道的折扇,扇骨触手生凉,似玉却非玉,像竹又不是竹,迎着夕照余韵耀出蕴藉柔和的流光,再展开一观,正面是一副丹青,画中云雾空蒙掩映一脉逶迤青山,烟雨氤氲漫笼半塘冷傲芙蓉,画中隐隐透出一番清冷决绝之意,使人未免观之伤情。
翻过去,另一面是两句偈语:种情之所皆是情种,清冷之地无不冷清。
虽不知所云为何,却似乎实有所指,而并非广而告之的警世之语。
“种情所……清冷地……”
寻竹口中喃喃道,若有所思。
“这曾是师父的法器,他将这柄扇交给我,说是将来对我大有用处,不日,他老人家便又仙游去了,至今未曾再得相见。
我心中隐感该是我们师徒的缘分已然尽了,这扇子,便是师父留给我的念想罢……
而且……我总觉得,师父绝非什么仰息昆仑仙气证悟得道之人,他老人家像是有意隐藏了高深的法力,可我曾与师父朝夕相处,自然知晓他的修为绝非凡人得道者可比,也许,是一位或因某种机缘而不得已隐瞒真身的仙界之人,也未可知。
寻竹你是墉城仙子,从这扇子…你可看得出什么端倪否?”
寻竹将扇子阖了,复又递还到元容手中道:
“我并不知这折扇的来历,不过,既是恩师所赠之物,那便好生保管,我想,你那位恩师无论是凡人也好仙人也罢,若依然有缘分在,那便总有再相见之日的。”
口中如是说着,寻竹又将目光在那扇骨上驻了少倾,思量着今夜,合该去解一解此时心中的疑虑了。
“这处院子,可还合你心意?”
元容收起扇子,一手握住秋千的缆绳,一手摊开掌接住洋洋洒洒的落花。
寻竹点点头。
“这萧索时节,竟还有一处草木蓊郁之所,甚是难得,想必是宫人们特意费了巧思使然罢?”
“并非是宫人。”
元容看向枝头。
“这处宫院,原是我的恩师,陆仙师的居所,这桂花树,便是师父亲手所植,也正是倾注了他老人家的殊胜仙法,方才使得花期长久胜于一般凡木。
此次回宫,你业已是仙子之魂充盈此身,故而我特令人收拾出这处院子给你休憩,想来该是合了你仙人的身份,或也可略解你思念仙乡之情。”
“原来如此。”
怪道寻竹方才进来时,便觉这里缥缈着丝丝缕缕熟悉的气息,只因那气息实在微弱不易察觉,便未曾十分留意,刚又听了元容一番解释,再想到自己对那折扇的疑惑,此时心中竟清明了大半,只差今夜寻了那人加以确认,便可悉知其原委了。
晚间的宫宴,乃是家宴,饮食歌舞倒无甚特别之处,不过一应依着常例行事罢了,只是众人未曾料想到,不几日光景,宫里便添进了一位郡主。
北疆戍边多年,早已在边疆安宅乐业已久的顾大将军,竟在此时将他的长女名唤顾清和的送入了幽都皇城。
那顾清和幼年时曾入过皇城,那是约莫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顾大将军回幽都述职,便将时年八岁的长女一同带了来,说是想让女儿陪伴入宫已久的妹子——佑英夫人。
彼时佑英夫人业已自合虚山养病归来多时,也不知是领受了什么神谕,自回宫便门户紧闭不问世事,整日只知修禅悟道,就是儿子伯尧也少教去请安的,每每伯尧去,竟连门儿也不让进,不过在殿前跪一跪全了孝心便去了。
直到清和入宫,佑英夫人不知怎的竟破天荒地让清和去请安说话,不仅如此,还在月影宫的跨院收拾出了几间正房留清和住下,顾将军是外臣,自然在宫外另有住处。
封措见北疆安定,军务边情皆安稳,又见顾家女儿清和温婉端肃恭谨有加,便封了清和为郡主,同时也为笼络边将之意。
可自从清和郡主住进了月影宫,竟是一日日地清减了下去,至月余后虽他父亲离开幽都时,看上去竟比来时瘦了一圈,原本就怯怯的一个小姑娘,如今竟连眼窝都陷下去了,眼里也没了神采,问她又不肯说,众人只当是小孩子离了家乡亲友,水土不服寝食不安所致。
时隔多年,彼时的小妮子早已出落得袅袅婷婷,依然在月影宫伴着佑英夫人居住,只是面容上再无羞怯之感,反倒是时时蹙着两弯浓眉,说是神情紧绷,似是太过,说是端肃恭谨,又似乎全无此意,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看上去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宴毕,众人不过陪着君后略说了些闲散轶事,便早早散去各自回宫歇息了.
寻竹回到倾云宫,此时节正是薄云遮冷月,鸦怆破静空,宫内除了花厅中的几盏烛火外,盖是浓墨一般的黑.
正要往厅中去时,忽听西墙下桂花树的方向一声响动,寻竹回头看过去,天上的月影正透云而出,照在树影的暗处,显出一个魁梧的人形.
人影步出草径,不疾不徐很是从容,几乎进入烛火照着的甬路事,缓缓说道:
“许久未见了,玉璃仙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