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合虚百仞崖峭壁下更是阴风刺骨。
合虚之上有两处峭壁,一处在南,一处居北。
南面那处峭壁多土石,又终日沐浴阳光,故而草木茂盛,据魏大夫所说,那薰华草喜阴恶阳,又不生于土,必定不会在南边峭壁。
故而元容自别院出来,直奔北面百仞崖而来。
元容对于百仞崖峭壁自是熟知,可从未夜晚前来。
这里的峭壁不似南面地势较缓,又有树木可作攀援,反而如刀切斧砍一般陡峭,只寥寥几只手腕粗细的树枝由石缝中伸出,根本无从攀附。
月光晦明,由崖上向下望去,目光可及超不过一丈距离,元容将随身的小风灯别在腰间,又在要上系了一根大指粗细的绳索,另一头拴在祭台旁的立柱之上,将绳索甩开环绕在崖边的一棵断了半截的枯木之上,之后快步走向崖边。
正欲向下攀去,忽觉身后有东西碰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守护祭坛的神兽猼訑(音:伯淡),那猼訑羊首九尾,背生四目,几百年来守护合虚祭坛忠勇非常。
猼訑将头上巨角轻轻抵在元容的肩头,似是十分担心元容此行的安危。
元容笑笑,触了触猼訑头顶四耳,不无苦涩地说道:
“你这是在担心我么?我知此一去凶险异常,但却不能不去,寻竹为了救我性命,不惜自己身陷险境,如今命悬一线生死未卜,我又怎可只顾念自己的安危?
如今我一身生死皆不重要,只求上天垂怜让我今夜可以寻到薰华草,救回寻竹,我便是万死也无憾了!”
说着拍了拍猼訑的巨角,转身向崖下攀了下去。
峭壁之下,山风更加呼啸猛烈,元容借着腰间微弱的风灯光亮,仔细寻着可攀援的石壁缝隙,每攀一步,必要细细搜寻附近是否有薰华草踪迹。
灯光可照的范围及有限,元容不得不挪一步找一处,顺着宽阔的崖璧一寸一寸细细寻找去,生怕一不留意便会错过。
魏大夫说过,这薰华草夕生朝死,而寻竹已昏迷两日夜,又气息不稳命在旦夕,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而去,元容必得在今夜寻到薰华草,还要赶在明日日出之前送回紫英芳苑,若是晚了,怕是赶不及。
思及此,元容更是一刻不敢耽误,收了收心神,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两手两脚之上,用力扣住石缝。
绳索随着元容的下降,不断由断木树干上盘旋送下,不觉已经降到了半山之处,上不见崖顶,下不见黑潭。
不知攀了多久,忽见手边大约两尺处,一片淡紫色的幽光闪烁,元容借着昏暗的灯光定睛细看,又从胸前衣襟之中取出魏大夫绘制的图样,单手打开对照了一番,确定那幽光之处,确是薰华草无疑。
元容大喜过望,将图样胡乱塞回胸前,用力向薰华草攀了过去。
元容又向药草处缓缓挪动了一尺距离,便再无可攀之处,元容上下巡视了一番,估摸着自己此时的力气,若是用力跃出或可够得到药草。
只是方才已攀爬良久,体力消耗极大,如此一来即便是取到薰华草,也必然无力再攀住崖璧,到时候以自身重量坠着绳索荡回,想必会撞上崖璧。
所以取到药草的刹那间,自己便需及时将其护在胸前,再将身体尽量蜷缩在一处,避免被石壁撞伤,否则自己受伤是小,万一失手掉了药草,便要前功尽弃了。
盘算好了路径,元容略定了定神,脚下狠狠用力,向着薰华草的方向一跃而出。
蛮蛮二鸟随着少璃来到九层玄台之上。
三人在金母元君的莲座旁盘坐下。少璃缓缓闭上双眼,手结法印,口中轻轻念诵咒诀。
蛮蛮鸟也随着少璃结了同样的法印,但并未诵诀,只闭着眼,三人神情庄严凝重。
良久,随着少璃诵诀之声愈快,三人身下聚气成物,升起一朵莲花,那莲花花瓣随着仙气逐渐聚集生长,如一叶叶轻舟大小。
少璃心无旁骛,继续持印口中念念不绝,那轻舟一般的花瓣逐渐向踞于莲心之中的三人包裹而来,花瓣缓缓闭合将三人隐于蕊内,如花苞一般。
忽然,念诵之声骤停,花苞似烟花绽放般化作漫天晶莹的水雾,花蕊中的三人随着莲花一同消失在墉城之内。
大蛮小蛮缓缓睁开眼,二人正坐在榻旁脚凳上,上身趴在榻边,窗外天色微白。
只听得身后有人说话:
“两位姑娘醒了?这几日你们也辛苦得紧,我叫人煮了些粥食,你们都来吃些吧。”
两人见房内无他人,便知是叫自己,相视一眼,回头看去,只见一位上了些年纪的民妇打扮的女使。
蛮蛮口中答“是”,缓缓起身,却并未往厅中去,而是一同看向趴卧在床榻之上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虽憔悴苍白,可那样貌分明与少璃仙姬一般无二,二人皆大惊,不禁又是相互望了一眼。
厅中又响起那女子的声音:
“两位姑娘,快来吃些吧,不然冷了怕是伤胃。”
二人只好来至厅中,居中小桌之上已摆放着两碗白粥,凉碟小菜并一碟精巧的点心。
桌旁一中年女子正将食盒盖子盖回去。
二蛮刚刚借了凡人之身,还未来得及施法读取借身之人的记忆,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是极陌生,又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不知面前是何人,也不敢贸然称呼,恐露了短处,便皆不语,只向那人屈膝施了一礼,在桌边坐了下来。
女使见两人坐下,面露忧色地说道:
“两位姑娘守了一夜,先吃点东西,我去看看寻竹小姐的情形,元容公子去寻薰华草,一夜未归,也不知是何状况,实在然人忧心。”
说着,便往内室去了。
蛮蛮二人食不知味地将清粥送进口中,心中却惦记着少璃。
大蛮小蛮与少璃一同下凡,可不知却为何借身醒来的只有她二人。
方才的女使称那榻上女子为寻竹小姐,想必她就是少璃仙姬在凡间的仙身姚寻竹了,可那女子怎会与少璃长得如此相像?
见她背上层层包扎,似是受了极重的伤,难道少璃仙姬是因为此事才不得入那凡人之身,若果真如此,此刻少璃又在何处,是否有危险?
二人心绪烦乱,下凡之前,少璃仙姬只说事情有变,需要提前施法下凡,却并未告知两人缘由,此一来,竟与之前设想全然不同,实在有些无所适从。
正想着,忽听门外有人说话:“公子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泥土的男子快步冲进了屋内。
此人虽狼狈不堪,但大蛮小蛮却一眼认出,两人同声叫道:“元容公子!”
屋内女使闻声而出,见元容一身伤痕,赶忙上前查看。
元容却止了女使的手,从胸前衣襟内取出一棵淡色紫草,递到女使跟前,急问道:
“不必管我,魏大夫快看看,是不是这个?”
魏大夫接过元容手中紫草,细看了看,惊喜道:
“正是!上天眷顾寻竹小姐,没想到这薰华草真被公子给找到了!民妇这就去将它研成药粉与小姐服下!”
说完,快步出去了。
此时,元容再撑不住精神,一阵眩晕险些倒地。
身后侍卫赶忙扶住,将他扶坐在桌前,说道:
“公子孤身去采薰华草,可知何求这一夜的担忧?您这是伤了何处?属下这就叫太医来与公子瞧瞧!”
说着便要出去。
“何求!”元容拉住他道:
“我无事,只是劳累罢了,寻竹如何了?”
何求只得回转,答道:
“昨夜公子走时不放心,非要留属下在此守护,属下在门外守了一夜,屋内有大云小云姑娘守着,属下并不知小姐情形。”
蛮蛮自知那大云小云说的便是她二人,但并不知两人中哪个是大云哪个是小云。
虽不知其他,却知方才醒来时,那寻竹气息微弱,并无缓醒的迹象,便回道:
“小姐还未醒。”
元容点点头,对何求道:“何求!你回去给我取一身换洗衣衫,我这副模样若是被父王母后见了,怕是要担心了。”
何求口中称“是”,便去了。
元容又转向蛮蛮说道:“劳烦两位帮我打盆水来。”
蛮蛮应着,一同出门去了。
出得门来,两人在院子里四下巡视了一番,只见这院子极大,她们所处的,是正院,东西还有两个跨院。
见两名侍婢端着茶水由西跨院进来,二人便知水房灶房必在那处,于是一同进了西跨院。
两人先来到一处僻静所在,小蛮道:
“你我现在都没有这凡身的记忆,行事多有不便,这里还算僻静,你先在此施寻魂之法,那边元容公子还等着,我不便久待,就先回去,你得了记忆赶快来寻我。”
说完便快步离去了。
大蛮再三确认四下无人,便在一处柴堆后,靠着一面屋墙盘坐了下来,口念仙诀开始施法。
那边小蛮寻到水房,打了一盆温水拿了帕子,回转至西厢房中。
房中,何求已经取了衣服回来,正伺候元容将破了的外衣脱下,只见那元容手臂之上尽是血痕,后背也是伤痕累累,尤其肩头一处伤口及其可怖,正不断地渗出鲜血。
见元容赤裸上身,小蛮赶忙低头,将水盆放在架上说道:“我再去打一盆水来。”
大蛮施法术,得了大云的些许往昔记忆,这寻魂之法只不过是下凡度化众生的仙人们的一则小技,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法术,虽不能取得凡身的全部记忆,但也可得些方便,不多时,便完成了。
正要离去,只听身后屋墙小窗之内有人小声说话:
“外面的可是大蛮姐姐吗?”
大蛮一惊,自己明明刚到此处,又是借着凡人躯体并未显出仙身,且并未听说有其他仙人同日下凡,怎么会有人认出自己?
大蛮警惕地问:“你是谁?”
那声音似乎十分雀跃,又有些急切地说道:“大蛮姐姐,我是花笺儿啊,姐姐快救救我!”
“花笺儿?”
大蛮细细回忆着,觉得这名字像是在哪儿听过,蓦地想起,墉城之上曼兑树下好像是有一个叫做花笺儿的小仙娥,大蛮也只是听说她是瑶姬真人的眼泪所化生的,生的极美,却也只是当个闲极无聊时的八卦听上一听,并未曾见过花笺儿真容,怎么如今倒在这凡间聚齐了?于是问道:
“你为何会在此?难道也是受命来助我们少璃仙姬的吗?我已借了他人凡身,你又怎会知道是我?”
花笺儿道:
“大蛮姐姐,我并非奉旨下凡,而是被玉璃仙姬从重霄台丢下来的!
方才感到附近有仙气,稍一探查,便感到是姐姐你的真元。
如今玉璃仙姬正与一不知姓名的仙人在一起,也居在这合虚别院之中。
我正是受了二人陷害才被关进这柴房中的。
那日我本想报复害我的玉璃,可却被玉璃身旁仙人以仙法打偏了剑柄,才伤了少璃仙姬,既然姐姐在此,还请姐姐务必救我出去,也要提醒少璃仙姬,千万提防玉璃二人!”
听花笺儿说她的剑伤了少璃仙姬,大蛮便知她定是将方才床上的女子错认成少璃了。
未等大蛮解释,只听柴房内铁链叮当,之后一阵吆喝,紧跟着是脚步杂乱之声,然后便没了声响。
大蛮趴在小窗上向内看去,但屋内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见,大蛮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屋内再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