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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十三】布棋

西沉记 阿今今今今 5306 2024-07-11 19:01

  【章八十三布棋】

  “嗔嗔,你又输了这局了。”

  当年还在涂山上的时候,我也常与秋坪爹对弈打发时间。只是秋坪爹老谋深算,每回我落子的时候他都会装出一副心虚而又焦急的模样,让我误以为自己下了一手好棋,本还在洋洋得意,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这是秋坪爹的把戏,于是每每我都要气得掀了棋盘不可,但秋坪爹也不恼,反而只是笑呵呵地把棋子收了起来,又重新摆上一局。

  “嗔嗔,我可已经让了你九个子了,不能再让了。”秋坪爹先替我将九个黑子摆上星位,一边摆一边道,“再输可就不行咯。”

  “我不下了!”我赌气,板着一张脸,本该输掉的一包炒栗子也不肯给,“你耍赖,你嫌我笨,就去找东升好了!”

  秋坪爹倒耐心,悠悠地看着棋盘对我道,“嗔嗔,不要着急,其实你的小脑瓜比谁都聪明,只是你沉不住气。你看看刚才那盘,你输了,不是因为你下错了,而是你没懂得下棋的道理。”

  “什么是下棋的道理啊?”秋坪爹又打诳语,我没好气地问。

  “下棋和处事一样,不能执着于一点,而要放眼于全局。”秋坪爹落子道,“你只顾着一颗子一块棋的得失,却忘记了这一整盘棋的博弈,所以你才会输。要知道所有事都是联系在一起的,若是断了开来,就看不到全貌和本质,就会输。”

  “才不是呢,是你哄骗我,我还以为我下了一手好棋。”我忿忿道。

  “下棋玩牌都是一样,下得好下得臭是要自个儿知道的,哪里有看对家脸色的?”秋坪爹一本正经地敲敲棋盘,“现在是赌炒栗子,往后可就赌的不止这个了。我还是让了你九个子的,好了,炒栗子快拿来。”

  我好没脾气地把藏在怀里的炒栗子丢给了秋坪爹,气鼓鼓地接着与他下棋,一边下还在一边心疼我的炒栗子,越是心疼我的炒栗子就越是急吼吼地落子,落子越急越容易走错,于是还是总是输,输了就得给更多的糖炒栗子,最后秋坪爹给我带的炒栗子又都给输回去了。不过秋坪爹还是疼我的,即使我一盘也没能赢,他还是会笑呵呵地把那些炒栗子还给我,我只管又吃个肚皮滚圆,也再也不去想什么下棋不下棋的事情了。

  只是和秋坪爹下棋虽然输得惨,但能听着秋坪爹说些笑话又有炒栗子吃,我倒也觉得不错。可是和东升下棋就不同,至今我也只和他对弈过几次,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因为东升不像秋坪爹,他不肯让我子就算了,最麻烦的是下棋的时候东升还面无表情,无论我下在哪里他都默不作声,始终是那副冷静沉着,不慌不忙的神情,我无法从他的脸上得知任何他对棋局的看法,更没办法猜测他的下一个子。有时候我举棋不定,急起来问他我该摆在哪,东升也不肯告诉我,简直跟锯了嘴巴的葫芦似的。他平日里说书的时候说得比谁都多,可一到下棋练剑这些事就比谁都话少,我的榆木脑袋哪里比得上他的那脑子,自然也从来没有赢过他,每次都是被东升打得大败而归,气得我在地上乱蹦,而我对秋坪爹还有些对长辈的尊敬还收敛些,对东升我就直接撒泼打滚,恨不得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摁着打一顿才解气,而结束了棋局的东升又是温文尔雅地朝我微笑,哄我带我去吃好吃的,而我也真是没骨气,每次都在好吃的面前败下阵来,也不去计较下棋的事了。

  如今与东升重逢,再无意中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忽然觉得,重逢之后的东升似乎更像那个与我对弈时候的东升,一盘黑白棋子摆在他面前,他的眼中却无法看到任何波澜与暗语。这一盘棋局展开,东升是局内人,而我却是局外人,他眼中有一张棋局,而我眼中只有几颗棋子,所以他次次都能赢。而这样的东升是我所不熟悉的,我熟悉的东升,是那个知书达理,温情洒脱的东升,我所熟悉的东升的眼睛总是很清澈,我一看就能看到底,即使我读不懂他的话中含义,我也丝毫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安——可如今的东升却不是这样,他的眼睛变得很深,那里面好像有一口深井,一旦踩踏进去,便会坠入深渊。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我对自己这样说——东升就是东升,无论是怎样的东升,都是我最熟悉的人,也是我最相信的人,这已经是水流对山川的改变,是我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习惯了。

  “沉儿,沉儿——”

  我与东升走到汇通街的时候,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听那声音,我一听便知道是画翼,她一早就去采药去了,到晚该是回了桑沃院,看我不在有些担心所以出来寻我,我赶忙回头,远远地就看到画翼朝我跑来,她的神情似乎十分焦急,恰巧此时街旁没什么行人,画翼索性化一阵烟飘到我面前来,先是见到了我身边的东升,我正想兴高采烈地跟她说东升回来的事,可画翼只看了东升一眼,不等我开口便赶忙道,“沉儿,大事不好了,那小王爷带了一众人把桑沃院都围起来了,说是今晚上带不走月姑娘就不走,桑沃院里头议论纷纷,陨若也不出门,现在各个都在找你,你怎么还在这里闲逛?”

  她这话说得我十分疑惑,全然跟不上她的节奏,我不解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画翼急得一跺脚,“你还问为什么哪,还不是你今儿给小王爷放了个大鸽子,听说小王爷一个人在鹂馆上头等了一晚上也没看见你人影,现在闹到桑沃院去了,我偷跑出来找你,原来在这,真是急死我了!”

  “不对不对你等等,”我打断了画翼,更是疑惑万分,“我是没去鹂馆,但我让槐序变成我的模样替我去了,因为她在背后传我闲话——她没去吗?”

  画翼一听我这话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什么槐序什么替你去,我都被你弄糊涂了。无论如何现在还是要想个办法,桑沃院还被王府的人围着,事情闹大了可就麻烦了!”

  “小豆儿呢?”我皱着眉头一转头就和东升画翼往桑沃院方向走去,“桑沃院又不是寻常地方,你也不要太着急。下午是小豆儿陪着槐序去的,先去找小豆儿问个明白,他在院里吗?”

  “要是他在我还犯得着自个儿来找你?”画翼走在我身旁道,“你人也不见,小豆儿也见不到,我这才自个儿偷着溜出来了。”

  “我眼看着槐序假扮我上轿的,不会有错。”我道,“那丫头精明机灵得很,保不定毁约半途跑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沿着桑沃院去鹂馆的路找小豆儿再说,他一定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和画翼你一句我一句的,东升只默不作声在一旁跟着,他这些年一直不在我身边,想必全然不知我和画翼在说什么,我一边急匆匆往前走一边对他道,“小豆儿是在桑沃院里跟我的小男孩,我们必须要找到他才行。”

  “我知道。”

  东升轻声回了我一句,他这一句回得奇怪,但我此刻也顾不上再问,只沿着那条轿子经过的路一直往前走,此刻明都城里烟火已经谢幕,看热闹的人都已经基本回了家,路上人迹寥寥,但始终没有见到小豆儿。我焦急地四下张望,待走到距离鹂馆还有一小半路程的街背巷的时候,画翼忽然叫了一声,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隐隐就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街背巷里头,我快步走了过去,刚走进街背巷就听到一阵呼噜声,再低头一看,那黑乎乎的东西正是王府的轿马,旁边还七歪八倒地趴着那几个轿夫并那个王府管家,小豆儿也正倒在巷子边上呼呼大睡,再拉开轿帘一看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沉儿,是宁神散,”画翼在轿子车轮之下找到一方手帕,那上头绣着一枝淡白槐花,正是槐序的东西,“这些人大概是被迷晕了,要睡一夜才能醒。”

  好一个槐序啊,用了宁神散把轿夫小豆儿迷晕,自个儿跑路,现在把这一摊子都丢给了我,反将了我一军。我冷着脸对画翼道,“旁的算了,你拿解药给小豆儿弄醒了,我有话问他。”

  画翼应了一声,从随身的荷包里取了一颗回心丸,搁在小豆儿鼻下,不一会儿他便睁眼醒了,醒了之后还有些懵,环顾四周才见了画翼和我,一时竟也慌了神,而我此刻大约脸色也很不好看,吓得小豆儿只一下赶紧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我抬脚用脚尖轻踢了一下他的肩膀,厉声道,“还趴在这里干什么!被宁神散放倒了也不知道,真是糊涂,还不起来,槐序呢?”

  “槐姐姐,槐姐姐——”

  小豆儿抬起头来跪在我跟前语无伦次,支支吾吾的,我心里更是有些焦急,伸手握住小豆儿的胳膊把他拎了站起来,朝他道,“怕什么,有什么说什么,槐序呢?”

  “从,从桑沃院里头出来一路都好好的,走到街背巷的时候,槐姐姐忽然说轿子晃得她有些头晕,叫靠在巷里头歇会,那王府里头管事的就叫落了轿,之后,之后,之后就不知道了。”小豆儿头也不敢抬,神色十分慌乱,“小豆儿办砸了事,月姐姐罚小豆儿吧!”

  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思罚小豆儿,我冷笑一声,对画翼道,“瞧见了吧?平日里不知道,其实精明厉害得很,谁不知道宁神散是桑沃院里头的东西,若不是槐序旁人又哪里有,如今她脚底抹油跑得快,反过来是我倒霉了。”

  “不如还是先回去,说明了事情再取处。”画翼犹豫道,“只是不知道陨若会如何处理,况且现在桑沃院还被王府的人围着,陨若不知为何也是装聋作哑,如今看样子你不露面他们是不会走的了。”

  我还未说话,本一直低着头的小豆儿忽然抬头看着画翼道,“画姐姐,你说王府的人围了桑沃院了?”

  “那还能随便说的吗?”画翼叹口气,“你们闹的这一出,那小王爷面子丢了个尽,今晚定是要一个说法才行的了。”

  听画翼这样说,我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可烟花不还是放了吗?若槐序的确未去,为何还要放那些烟花撒赏钱?”

  “被放鸽子的事只有王爷和亲信知道,那小王爷哪里愿意在那些百姓面前丢面?”画翼真是急了,戳了我一指头,“如今这千金之数的烟花也放了,赔了夫人又折兵,是狗都得跳墙。”

  画翼这话说得直白又有点好笑,可我此刻却笑不出来。桑沃院的确非寻常之地,可遇上这种凡人难缠的事也的确是令人头疼。如今唯一的解法似乎也只有我即刻回桑沃院去解围,可我又的确不想再去与那小王爷碰面,若是他今晚强行要掠月姑娘回府,怕不是又是一场风波,旁的不怕,就怕桑沃院里头的秘密泄露出去,便是最麻烦的了。就在我踌躇不决的当口,小豆儿忽然一把抓紧了我的衣带,神色坚定地对我道,“月姐姐,你万万不能回去,若你不回去,总还有理由回旋,若你回去了,放鸽子的事就成了真。就算是你回去真能巧舌劝了那小王爷走,这回闹了这种风波,婆婆到时候问你的过错,轻的是禁足,重的可就有得受了。月姐姐,你还不知道婆婆的手段吗?婆婆在人间多少年,这样风波还真能怕了不成?如今她放着外头王府的人不问,也不出门斡旋,就是在等你回去,可你若真回去了,还能再出得了桑沃院的门吗?”

  听小豆儿这样一说,我也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陨若向来心思深沉,刚刚我只想着王爷的事,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小豆儿见我不说话,又急迫迫地扯我的裙,“月姐姐,索性走了吧,那小王爷不是省油的灯,若你一日不走,就还会来纠缠一日。婆婆早知道月姐姐有走的心,本想用凡人绊住你的脚,但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也是婆婆始料未及的。明都城里婆婆眼线众多,不久就能找了来,此处是不能再留了,月姐姐你快拿主意吧,桑沃院是断不能回的了!”

  小豆儿在我身边多年,平日里都是唯唯诺诺沉默寡言,今日忽然神色如此坚毅,说的话也是清楚明白,让我不由得有些惊讶,我又思忖片刻,然后道,“这话说得不错,只是你也说了明都都是陨若眼线,现在该往哪里去?”

  听我这样问,小豆儿似乎早有准备,他低声道,“月姐姐,小豆儿知道一个地方,距离明都城并不远,却很隐蔽。那里本是凡人废弃的一处居所,被我无意发现了,本是想留着以后离了桑沃院便到那里去住着,度个余生也好。若是月姐姐愿意信小豆儿,我带你们去那里暂住一阵子,待风波过了再做打算。”

  小豆儿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让我心中陡然一惊。自流鹃的事后,我便知道了这些鼠辈都是陨若安插在桑沃院里的眼线,我虽不愿去疑小豆儿,但始终对他还是有着半分的防备。但今日小豆儿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心贴心地为我打算,倒叫我有些汗颜了,见我还有几分犹豫,小豆儿反而急了,又跪下道,“小豆儿知道自个儿不配叫月姐姐相信,但小豆儿知道做错过事,这一回请月姐姐务必相信小豆儿,就当,就当小豆儿还了鹃儿姐的人情!若我有半句假话,来世,来世还做只灰老鼠,千万年也不成仙的!”

  我不说话,这孩子竟就开始自个儿赌咒发誓,我赶忙又扶他站起来,对他道,“呸!你何必说这样丧气话!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们彼此自然都是熟悉的了,我又怎么能不信你呢?”

  听我这样一说,小豆儿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又从街背巷里探出半个小脑袋,看了看外头,又对我道,“月姐姐,画姐姐,请赶紧随我来,大路怕是多有眼线,我们还是从小路走。”

  我和画翼正准备随小豆儿起身,却一回头发现东升不见踪影,我赶忙四下里一看,他正站在街背巷的深处抬头看着巷顶,似乎全然没有听我们刚才在说什么,我也顾不上问他在看什么,只赶忙喊了他一声,东升这才转过身来。我们也不敢久留,便即刻随着小豆儿往城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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